厨房内炊烟袅袅,侧屋里侃侃而谈。
刘婉君看着锅里的菜,神色复杂,既有兄妹重逢的欣喜也有寝食难安的忧虑。
若是朝廷派朝中任何一人来,刘婉君都不止于此,可偏偏是他二哥来此。
十五年前的她带着还是婴儿的刘燕青逃亡到了这里,过了十五年的安宁生活,如今看来,还是有人不想放过她娘俩。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是替皇帝排忧解难的,皇帝不愿大张旗鼓做的事,全由锦衣卫来做。
刘婉君目光望向窗外,望向北方上空的一朵云,最终叹了口气。
临近午时,刘燕青肩抗木棍,木棍两头绑着一头小野猪和两只兔子。
同行的几位猎人都有些收获,却都不如刘燕青这般丰富。
对于这个十五六岁就成为猎人的刘燕青,他们这群大老爷们没一个不服气的。
走进院子,刘燕青刚要走向厨房时,发现侧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于是他放下手上的棍子走向侧房。
“冯爷爷,有客人来了吗?”
刘燕青推门而入。
当他看到坐在一旁的刘良云时,刘燕青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来我家了?”
冯世才站在一旁闭口不言,只是微笑。
“什么你啊你的,那是你二舅,快叫二舅。”此时,刘婉君从厨房走来说道。
“二舅?”刘燕青睁大双眼,不敢相信。
从他懂事起,他就记得他家只有三人相依为命,而且这些年走来,也从未听娘说起他还有个二舅,而且这个二舅看上去还这么有钱。
“二二舅。”
对于二舅这个称呼,刘燕青喊得极为生涩。
刘良云笑着回应了一句。
屋内微妙的气氛让刘燕青感到不适,他连忙转身拿起棍子走入厨房。
“娘,今天收获颇丰嘞,这头野猪留在家里,兔子我给王先生送去。”
刘婉君笑着嗯了一声。
刘良云走出侧屋,站在一旁目送刘燕青离去,目光如影随形。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呼吸的法门是你教的还是他自己悟的?”刘良云开口说道。
后边的冯世才恭敬道:“老奴答应过小姐,不教少爷任何有关武学方面的东西,少爷想要打猎,老奴只是告诉他要屏气前行,久而久之,少爷自己悟出了这套呼吸法门。”
提着兔子走向小镇书塾的刘燕青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突然就冒出一个二舅来了?既然有二舅,那是不是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大舅大姨什么的?
既然二舅看上去那么有钱,那为何娘亲还要带着自己在这个世外桃源里过这种拮据的生活?
为何冯爷爷总是自称老奴?总爱叫自己娘亲为小姐,叫自己小少爷?
此时刘燕青的脑海中涌出了无数个问题,可这些问题最终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身世。
刘燕青突然止住脚步,抬头望天,巧合之下,娘俩的眼神都落在了北方的那朵云上。
那我爹又是谁?
刘燕青问自己一个从小就想知道的问题。
还记得小时后第一次进入书塾时,书塾里的小孩都嘲笑刘燕青是个没爹的野孩子,镇上的泼妇也说他是他娘跟一个野男人生下来的野种。
刘燕青回想起娘亲跟泼妇吵架的那天,他第一次看到娘亲那种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回到家后,他也问了这个问题。
刘婉君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刘燕青默默流泪。
从那以后,刘燕青就再没问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说让娘亲难过的话。
提着兔子走进书塾,刘燕青心不在焉的跟住在书塾里的王先生打了声招呼。
把兔子放进厨房后,刘燕青坐在屋檐下发起了呆。
少年已知愁滋味儿啊。
王先生是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自从妻子因病去世后,王先生就独自一人生活了数十年,无儿无女,孤苦伶仃。
刘燕青自从学会打猎以后就经常把打到的猎物分一些给王先生。
王先生也欣然接受。
似乎看出了刘燕青有心事,王先生走进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酒葫芦。
王先生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酒壶递给了刘燕青。
刘燕青有些诧异:“我能喝酒了?”
“我可从没把你当小孩儿看。”
刘燕青扯了扯嘴角,接过酒壶。
酒水腥辣,入喉如火烧。
刘燕青吐出酒气又狠狠灌了一口。
沉闷了片刻后,刘燕青开口问道:“先生,你说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王先生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一笔。
“一个圆?”
刘燕青很是不解。
王先生微笑着说道:“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可都在里边儿了。”
刘燕青还是不解。
王先生又道:“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在这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圆会越来越大,小时后懵里懵懂以为开心最重要,后来长大了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就会觉得感情最重要,再后来成家了又会觉得柴米油盐最重要,最后的最后空空如也,就像这个圆一样。”
刘燕青恍然大悟,当然是让娘亲过得好最重要了。
原本还有些阴郁的心情顿时阳光明媚。
恭敬的将酒壶还给王先生后,刘燕青小跑着离开书塾。
回到自家院子,刘燕青本想将所有问题都一探究竟,可当看到娘亲忙前忙后的身影时,刘燕青犹豫了。
看到刘良云从侧屋走出时,他生涩的喊了一声二舅。
原本的三人世界突然多出了一人,可却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仿佛那多出的一人本该出现在这里。
刘燕青默默吃饭,听着这个新来的二舅跟娘亲说着以前的家长里短,他看的出来,今天娘亲很高兴,打心眼儿里的那种。
吃饱饭后,刘燕青开始劈砍竹子,补充替换掉的弓箭。
刘良云放下碗筷走到刘燕青身边说道:“要不要跟二舅出去走走?”
刘燕青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在众人的目送下缓缓走出大门。
刘良云双手负背,闲庭信步,眼神始终淡然的望向前方,丝毫不为周围人的指点所动。
刘燕青走在刘良云身边,眼神闪烁,竟然还有一丝丝的自惭形秽,于是他的脚步不由得比刘良云慢了半拍,走在他身后。
先前的大路被刘良云骑马踏过一遍,虽然还是杂草丛生可也好走了许多。
两人穿过丛林,来到了断崖边上。
寒冷的山风呼啸而过。
“要不要跟二舅出去走走?”刘良云目光眺望远方,又问了这个问题。
刘燕青双手合十,摆弄着大拇指,一个问题,两种意思。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二舅认识我爹吗?”
刘良云轻轻点头。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刘良云久久没有回答。
刘燕青有些失落,他想起了从小到大和娘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于是他低头轻声道:“娘亲在哪,我就在哪。”
刘燕青刚要转身离去时,刘良云有些欣慰的说道:“你爹是个是个骄傲自负的人,好勇斗狠,甚至是目中无人。”
刘燕青站在原地,表情从雀跃到失落,最后变成平静。
刘婉君坐在屋内,安静的摆弄着手里的刺绣。
冯世才拿起鱼竿又去钓鱼了。
片刻后,刘婉君放下手中的刺绣也朝着冯世才钓鱼的方向走去。
她默不作声的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想当初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也曾这样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冯世才钓鱼,那时候才真是无忧无虑。
不开心了,就骑着高头大马去城里耀武扬威一番。
闯祸了,就躲在二哥身后,反正什么事情二哥都会帮他抗下。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穿威武铠甲的男人。
冯世才轻声问道:“小姐是否在想二公子此次来的目的?又不太好直接质问二公子?不想让二公子为难?”
刘婉君没有回答,而是捡起了一颗小石子丢入河中。
冯世才自言自语道:“若是朝廷派任何一位官员来此都意味着那件事已经翻篇,可来的偏偏是你二哥,一位锦衣卫镇抚使,这也就意味着朝廷里有人还惦记着小少爷,也是在考验刘家是否忠于朝廷。
就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皇帝,若是皇帝此事好办,若不是皇帝,则小少爷危矣。
小姐想要让小少爷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悠然度过一世,想法自然是好的,可树欲静风却不止。
再者,小姐能瞒住小少爷的身世一时,能瞒住他一世?难道小姐就不怕少爷将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会埋怨小姐一生?”
刘婉君泫然欲泣。
冯世才怅然道:“人生处处是选择啊。”
刘婉君掩面哭泣:“我该怎么办,冯叔。”
冯世才松了松手中的预感,让更多的鱼线沉入河中:“顺其自然吧,小姐做任何选择小少爷都阻拦不了,也不会阻拦,老奴也希望将来小少爷做出选择时,小姐也不要阻拦,顺其自然就好了。”
“如果皇帝让我二哥杀燕青怎么办?”
“二公子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不然十五年前,小姐可跑不出京城,老奴曾回头看了一眼,能凭借一击之力拦截数千御林军的人,皇城里除了国师还能有谁?二公子呗。
否则谁还愿意出来趟这趟浑水?
不过拦下那些御林军,想必二少爷也受到了不小的惩罚。
不然最疼小姐的二公子为何时隔十五年才来看你?
皇宫内院不比江湖,谁都想随性而为,可终究是身不由己啊。
老奴刚才说了,若是皇帝让二公子来,那么二公子可随意编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只要小少爷没有做一些出格的事,皇帝不会追究,可若是某位娘娘让二公子来,那恐怕来的就不是二公子一人了。
所以近期小姐叮嘱一下小少爷,让他别到处走动了。”
刘婉君松开手指,透过指缝看到了老人充满杀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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