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柔荑捻帕,怯生生蘸去眼角的泪水,却畏缩犹豫道:“娘娘,您肯为妾出头,妾万分感激,可……”
宓妃冷哼一声,伸手抚头上的东珠步摇,目露不屑:“怕什么?本宫既敢唤她,自不会让她回宫后找你的麻烦。”
绛云殿华贵无比,宓妃伸手时,葱白玉指上的鎏金寇甲如舒展的雀翎,日光打进内殿,熠熠生辉。
苏皎皎红着眼眶看着宓妃,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和崇敬。
宓妃睨她一眼,看她神色恭顺,心中不禁得意:“行了。你既生性怯弱,就别在这杵着了,若是再吓着你,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她矜贵地抿一口茶:“虞灵,还不送苏选侍回去?”
虞灵颔首向苏皎皎请礼,上前浅笑着说:“小主,奴婢送您回去吧。”
苏皎皎朝宓妃恭恭敬敬地谢恩请辞,与虞灵一道出了长乐宫。
她佯作怯怯回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宫门,想着很快江才人就会从此门进入,被宓妃责难,眸底闪过一丝冷笑。
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从长乐宫出来时,刚过辰时,春光曜目。正是六局二十四司事务最忙碌的时候。
朱红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形色匆匆。
长乐宫在离陛下最近的南四宫最东侧,与云华宫乃是遥遥相对,距离最远的两宫。
平时苏皎皎带着鱼滢鱼霭在宫中行走的时候,因其甚少出门,加之身份低微,几乎无人认得出她,便是哪个宫女太监瞧见了,也不会在意。
但这回身侧跟了虞灵,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虞灵是宓妃的掌事宫女,更是她的心腹。宓妃要她送自己回宫,一是为了显示她诚心接纳自己,二是为了昭告各宫,表明立场。
这宫中长廊宫道千回百转,大大小小可以百数。虞灵在前头引路,走的都是主干道。
苏皎皎看在眼里头,一幅弱不禁风的乖顺模样,怯生生颔首,躲避打量来的目光。
虞灵回头瞧一眼,笑道:“既然投入了宓妃娘娘麾下,小主也可有些底气,再不必这般怯弱。娘娘乃当今从二品尚书左仆射嫡孙女,更出自世家殷氏,便是整个后宫,娘娘的家世也是顶尖儿的。”
“您既大大方方从绛云殿出来,如今各宫也很快就知道您是娘娘的人。便是说难听些,打狗还需看主人颜面,您说是不是?”
苏皎皎像是浑然没听到虞灵话中的深意,只是千恩万谢地绞着帕子福了福身:“妾多谢虞灵姑姑教导。”
虞灵满意地瞧她一眼,没再多言。只是抬眸看一眼前面,马上就要走到荷花池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跟在苏皎皎身侧,说道:“荷花池是不少主子向皇后娘娘请安后回宫的必经之路,在娘娘为您筹谋承宠之前,还请小主谨言慎行。”
苏皎皎顿时便有些紧张,细软的指尖捏着袖口,踌躇着不敢向前走。
恰逢此时,前面遥遥过来一位穿着粉色宫裙的丽人,支额坐在步辇上。身姿丰腴,妙目含春。分明是初春天气,却穿的甚是婀娜,抹胸下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
苏皎皎本就甚少见人,瞧着这模样,求助似的回眸看了一眼虞灵。
虞灵淡淡抬头瞧一眼来人,屈膝行礼道:“奴婢虞灵给姬良使请安。”
姬良使,是昨夜才承宠的新人姬妙意?
苏皎皎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立刻低头跟着虞灵一同向姬良使请安。
姬良使嫣然一笑,说着:“你便是宓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吧,本主初入宫,往后如有不周,还望姑姑多提点。”
虞灵皮笑肉不笑:“奴婢区区宫婢,怎敢教导小主。”
姬良使讨了个没趣儿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说:“本主昨夜初承圣宠,陛下特赐本主步辇代步,这便不下去和姑姑闲聊了。还望姑姑不要觉得本主恃宠而骄才好。”
宫中妃嫔,从三品贵嫔及以上方可居主殿,掌一宫,正五品贵仪以上才可乘坐步辇。
眼下姬良使不过才封了从七品的位份,陛下便赏赐她乘坐步辇回宫,想来便是对她十分满意和喜欢的。
这样的殊荣,放在阖宫也没有几分,难怪她这般得意忘形。
苏皎皎尚未卷入这宫里纷争,瞧着姬良使如今的模样只觉得她有些愚蠢,倒没有旁的感觉。
可作为宓妃的心腹,虞灵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分明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说着:“陛下赏赐,小主好生守着便是,奴婢自然是恭贺您的。”
姬良使笑着点点头,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又瞧了眼她身边站着的苏皎皎,问道:“姑姑身边的这位是……”
虞灵淡笑着解释:“这位是苏选侍,天元一年入宫,您不认识也是应当的。”
姬良使了然地挑眉哦了一声,没把她当回事:“原是这样。”
一年入宫还是个选侍,说明陛下从未召见过。既然是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她多费口舌去示好。
垂眸瞥一眼,只窥见苏皎皎身上兰花样式的香囊,瞧着朴素的紧。
她恍然想起昨晚红鸾春帐,和陛下在龙床之上时。她香汗淋漓地抬眸往帷幔上看了一眼,正瞧见陛下挂在床头的香囊。金丝龙纹样,做工巧夺天工。
陛下抵着她的腰,低沉好听的声音有些嘶哑,问她:“喜欢?”
她回头娇羞地说好看。
临睡前陛下便解了这香囊丢掉她雪白的身上,神色散漫。
“区区小玩意儿,朕赏你。”
她接过香囊悄悄藏入怀里,千恩万谢如获至宝。直到现在这香囊还在她袖中,未曾让任何人见过。
悄悄摩挲一下袖口,姬良使的眼前不禁浮现出昨夜陛下似笑非笑盯着她瞧的浮浪神色,脸情不自禁地泛红。
陛下姿容绝世,能够侍奉陛下,真乃幸事……
思绪回拢,姬良使发觉自己出神,眯着一双媚眼看了看天色,甜笑着说:“天色不早了,本主还得回掖庭一趟,便不跟姑姑多言了。”
虞灵屈膝送人,苏皎皎亦颔首等着姬良使先过。
待姬良使远去,虞灵才走到前头,再度启程送苏皎皎回宫。
苏皎皎亦步亦趋地跟在虞灵身后,怯生生问:“姑姑……”
虞灵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小主何事唤奴婢?”
她遥遥望一眼姬良使离去的方向,红唇微微张合:“姑姑,我瞧方才姬良使,雪肤花貌,身姿丰腴……我……”
苏皎皎支吾半晌,说不出后续半段。虞灵倒是悟了她疑惑,哑然失笑:“小主若是在后宫中多多行走,便不会有此疑惑了。”
她笑着同苏皎皎前行,解释着:“环肥燕瘦,明珠蒲柳,宫中一应俱全。美本就是多样的,陛下宠幸过的妃嫔,又何曾是一种模样?”
苏皎皎红着脸点头,十分羞窘地不敢再吱声。
这一路打量下来,虞灵对苏皎皎的戒心去了三分。
苏皎皎此人。
入宫三年未曾得见天颜,分明是高官之女,却一直屈居选侍之位,可见她心性愚蠢天真,不懂运筹帷幄。
又见人性怯,拿不出自己的主意,遇事偏赖他人。
空长了一幅倾城之貌,却无七窍玲珑之心,最适合为宓妃所用。
到筠雾馆时,虞灵也浮上一丝实实在在的笑来:“小主好生歇息,待时机成熟了,娘娘自然会通知您。小主便做好准备,安安心心等着罢。”
苏皎皎站在门口看着虞灵,一时百感交集,眼眶一红便要落泪。
她柔柔一拜,瞧着很是心诚:“妾多谢姑姑费心提点,日后若脱困境,妾定不忘娘娘和姑姑的好。”
虽愚钝,却懂事好拿捏。虞灵满意地笑笑,虚扶一把示意她不必行此大礼:“小主客气,虞灵受不得。”
她说完转身离了筠雾馆。
苏皎皎定定瞧着她走的方向。直到身影越来越小,化为一个细微的黑点。
她淡淡开口,脸上不见一滴泪痕:“鱼滢,你说,宓妃会怎么处置江才人?”
鱼滢笑着说:“奴婢猜,定是罚抄她写佛经百遍,以儆效尤。”
“会吗?”苏皎皎眉目平静,收了目光往筠雾馆内走:“宓妃生性跋扈狠辣,又昭告各宫收我入麾下。江才人此去,是为我出气,亦是警示,更是为了让新进宫的选侍们看。”
鱼滢不大懂,为她斟一杯清茶,问道:“为何?”
苏皎皎端起瓷杯。
她脊背挺得很直,举杯喝茶的时候仪态极好:“让她们知道,她宓妃待手下人极好,又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江才人这一去,必是重罚。”
“新人入宫,宫内大洗牌。宓妃自然也不会放过收拢新人的机会。但她行事剑走偏锋,这是将丑话说到了前头。”
她搁下杯盏,妙目平静:“跟这种人打交道,直来直去,不累。”
鱼滢点点头,手脚麻利地去收拾屋子,又开窗通风,回头笑着说:“宓妃肯替小主杖责江才人也算出了口这么多年的恶气,总归是好事。咱们这筠雾馆地方小,不怎么进阳光。春光这么好,小主,不如咱们也出去逛逛,折几支花回来吧?”
苏皎皎淡笑着,也有了几分出门的兴趣:“听闻瀛洲岛上的梨花比梨林的更好看,就去瀛洲岛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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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
四人抬的步辇踏入掖庭时,听到风的新晋选侍们便纷纷出了屋子,围着步辇瞧了半天。
掖庭局的嬷嬷笑着出来迎人:“奴婢给姬良使请安,姬良使万福。”
姬良使要的便是这种效果。此时下巴微抬,一幅金榜题名光耀回乡的得意样子,婉转着声儿吩咐人:“落——”
掖庭如今除却姬良使还余二十三为选侍,除却六位礼聘,剩下的都是平民良家子。
她们何曾见过宫中这样气派的物件儿,一时看着姬良使又是羡慕又是向往。
而个别几位礼聘的选侍则是站的远远地往这看,并不打算凑热闹。
这其中有高官门第,有世家大族。自小钟鸣鼎食,见惯了奢华,自然不会为这点殊荣扰乱了心神。
只是这姬妙意占了新人中的第一份恩宠,心气儿高的便会心生不满。
陛下一向不怎么过问后宫诸事,新人侍寝后一般是由皇后娘娘晋封位份。但也不乏陛下多喜欢些,亲自晋封的。
听消息,姬妙意的从七品良使之位,便是陛下亲封的。
从七品虽不算高,可往下数还有少使、充衣、御女、采女的位份。
除却家世较高礼聘入宫的选侍,一般晋封都是从正八品少使及以下里择选。
姬妙意封了从七品,又赐居了周边儿环境优美,离陛下位置也居中的鸾鸣宫,这份亲封的恩典,可是比区区步辇让人来在意的多了。
姬妙意在人群中搜索着人,看见其中一个绿色宫裙的女子时,欢喜地唤着:“问蕊!”
朱问蕊抬眸看了眼姬妙意明显比自己华丽许多的宫裙,眼里闪过一丝嫉恨,面上却笑得十分亲近,从昏暗的掖庭隔间内走出,福身一拜:“给姐姐请安,恭贺姐姐。”
掖庭内正热闹之际,从外走进来一人。掖庭的嬷嬷们均恭敬起来,站在前头齐声福身道:“大监。”
大监蔡山是陛下身边的的太监总管。
陛下幼时便侍奉在侧,是最为亲信之人,在后宫内,见大监便知有陛下旨意,
无人不恭敬奉旨。
蔡山和煦一笑,丝毫不落了礼数,向各位选侍们行礼:“老奴给各位小主们请安。”
他从容站直,手中拂尘一指正南的太液池方向,笑道:“陛下在太液池垂钓,想请一位善钓的小主前去作陪。”
“敢问——小主们,哪位有此能耐伴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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