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宫听到消息的时候,敏充仪正在宫里同她说着话。
听到苏皎皎昨日竟一直在太极殿待到了第二天,晨起陛下还赐了封号,不由得怒从中来。
“狐媚子!我不过前脚刚罚她跪,倒真有这运道后脚就进了太极殿!生怕陛下不知道是我罚了她!”
敏充仪气的脸红脖子粗,重重将杯盏搁在桌案上,怒道:“怜美人?不过区区跪上片刻,便得了陛下的怜惜,这算什么封号?这是在当众打我的脸!”
比起敏充仪的愤怒不甘,王淑妃倒显得平静多了,浑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凌厉模样。
她抱着大皇子觑她一眼,淡淡道:“如今陛下正喜欢她,你何苦非要和她置气。你越是罚她,陛下就越是心疼,她日益得宠,你也落不着好。”
说起置气,敏充仪才更加忿忿,将目光从王淑妃身上挪走,梗着脖子说道:“她目无尊卑不敬主位,我位列九嫔,执掌一宫,难道还罚不得了吗?”
王淑妃一贯了解敏充仪,只平静的看她一眼:“怜美人生性怯弱,是她目无尊卑,还是你故意寻衅?”
说罢,她也懒得再和敏充仪纠缠这些,只是低头逗弄着沈南舟,悠悠道:“怜美人得宠,你便让她风光去,而今只是美人的位份,又未曾生育,也值得你费这样大的心思去惩戒她。低位之间自有她们的腥风血雨,何须你亲自动手搅混水。”
“再过三个月便入夏了,算算日子,那位也该入宫了,”王淑妃不紧不慢地说着,“以她的脾性家世,你说说,会是怜美人得宠,还是她宠眷更浓?”
王淑妃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敏充仪:“在后宫生存须沉得住气,目光放长远些。我听闻你那表妹同你并不和睦,既心不齐,趁早各过各的,也好过日后背后捅刀,叫人笑话。”
她目光悠悠,话说的平静自如:“连宓妃都知晓收拢新人为自己固宠,咱们也得有所行动不是?人老珠黄恩宠不在了,陛下身边,怎么能没个说得上话的人呢。”
闻言,敏充仪默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去扶持几个新人,好将陛下恩宠占上一席之地?”
王淑妃尚未作答,大皇子忽而哭闹起来,她皱着眉去看他的情况,说道:“人要机灵,能够为我们掌控,这件事你去办吧。近日天渐渐热了,南舟胃口不大好,近来都瘦了些,我照顾皇儿不得闲,挑好告诉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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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香殿。
苏皎皎半躺在挂着云锦纱的雕花木床上,双膝放平,露出上面一片青紫泛红的痕迹。
鱼霭拿起搁在一旁蘸了药粉的纱布,轻柔地点上去,心疼道:“敏充仪也太过分了,那宫道口全是鹅卵石,坑洼不平的,来来往往的尽是人,怎能让小主跪在哪儿呢!”
“鱼滢你瞧瞧!小主的皮肤一向细嫩,膝盖这处更薄,如今都磕出了血丝,能不疼吗!”
鱼滢探头看了一眼,咬着牙没说话。
苏皎皎有些疲累,淡声说着:“幸好陛下传召,才没有跪更长的时间,如今过了一夜,除了格外酸痛,比昨天好多了。”
她微微低眉看一眼,沉吟片刻,嗓音微凉:“膝盖伤成这幅模样,这几日怕是都不便出门了,更遑论侍奉御驾了。鱼滢,你亲自去一趟凤仪宫向皇后娘娘告假,说我膝盖伤的重需要静养,近些日子不能前去请安和侍寝了。”
鱼滢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犹豫:“小主,您现在才得宠不久,宠眷优渥,若是贸然告假,奴婢怕……”
“你怕本主从此失宠了?”苏皎皎抬眸看她,嗓音平和。
鱼滢一怔,沉默着不说话。
小主在后宫蛰伏了三年才等来今日的局面,若是贸然告假,她实在担心这努力白费,到时候又要重新来过。鱼滢跟了她这么多年,最了解自家小主是个什么性子。
她素来能忍,总是苛待自己。
虽运筹帷幄,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但从前那些日子,过得不可谓不辛苦。
苏皎皎失笑,声线带上几分温和:“我心中有数,不必担心。”
聪慧如她,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人人都知道趁热要打铁,但男女之间,却并不是一味乘胜追击才是好的。
天下的男人都有些“贱”在天性里,陛下更是其中翘楚。
若一味乖巧讨好,一开始还会觉得新鲜有趣,但过不了多久便会被觉得乏味。
要想历久弥新,那需得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如操控风筝一般欲擒故纵,钓足男人的胃口。
受宠这几日已经她见过太多次陛下,今晨又赐了封号“怜”,她便知道,陛下果真如她设想一般,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怜惜。
不论何事,盛极必衰。她得将这热度降上一降,维持在一条平稳的线上,方能恩宠持久。
再一点,树大招风总是危险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独宠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论是因为什么缘由,这几日她也可落个清净,好好地养养身体。
接连侍寝被陛下折腾,又被敏充仪罚跪,身子本就有些吃不消。
鱼滢前去凤仪宫告假以后,次日,怜美人身子不适告假的消息便人人都知晓了。
听说敏充仪听到消息的时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散会便急匆匆地先走了。
宫里的人都知道是敏充仪先找了由头找了罚跪了怜美人,结果怜美人得了陛下疼惜,又赐下这样耐人寻味的封号。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无异于是陛下在打她的脸。
堂堂主位还使这样下作的小手段针对怜美人,这话传开了,私下不知怎么笑话敏充仪。
苏皎皎知道了,也只是勾唇一笑,叫底下的人吃穿用度都小心些。
不论外面如何议论,她便安安生生呆在她的披香殿里即可。
往后几天,陛下也曾来披香殿看过她两次。
但见她身子不适,青肿未消,且都已经向凤仪宫告了假,他也不好再折腾她。
苏皎皎闭门不出后,宓妃又提拔了萧选侍,陛下封了她才人的位份,挪去了九华宫的凌波殿,与钟美人同居一宫。
再往后半个月时间,陛下点寝了谁,多少次,苏皎皎几乎如数家珍。
钟美人侍寝四天,萧才人侍寝两天,宓妃伴驾两天,王淑妃温贵嫔侍寝各一天。
不过十几天功夫,陛下有十天之数都有妃嫔陪伴在侧,若是搁在旁人身上,倒真要有些发愁能不能复宠。
但苏皎皎却不怕。
她住披香殿,想见到陛下本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何况这半个多月也没闲着,韬光养晦期,也在手底下筛出了较为可用的宫人。
其中一个宫女名叫凌霄,乃是从前在御前侍奉过的宫女,与蔡山还有几分交情。
若蔡山在陛下身边提上那么一两句,她再稍做些手脚,叫陛下想起并不难。
临近端午。
各宫都在筹备过节的用具。
端午是大节之一,宫中一向看重,是人人都要过的节日。
赛龙舟、祭祖、串彩绳、熏艾草、放纸鸢、饮蒲酒。
样样都是少不得的。
因而披香殿近日也很是热闹,阖宫上下喜气洋洋的。
四个太监身子强健,被指派去做粗活,在披香殿爬高上低地挂艾草。宫女们则是同苏皎皎一起坐在了内室里,三两成堆,穿彩绳的穿彩绳,做纸鸢的做纸鸢。
苏皎皎同鱼霭一起将内侍省送来的彩纸裁剪好,再糊上几层纸贴严密,将要上色作画的时候,她却执笔停了会儿。
鱼霭显然有些兴奋,说着:“小主,咱们将风筝做成一只七彩的鸾鸟可好?放起来展翅欲飞的,陛下想不注意到都难!”
鱼滢皱了皱眉,无奈道:“小主如今清冷柔弱的个性,岂能画这样艳俗的东西,你瞎出什么馊注意呢。”
见自己的点子被毫不犹豫的驳回,鱼霭撇撇嘴,嘟囔道,“是了是了,你法子多,你倒是给小主出一个。”
鱼滢想了想,眼睛微亮:“小主同陛下前两次见都是在梨林,不如您画一树梨花上去,定能让陛下想起您。”
苏皎皎闻言,倒没说什么。
只是动笔蘸了水绿色的颜料,将风筝的主体均匀地涂成水绿色。而后蘸鹅黄,在风筝上侧画上一轮皎皎弯月。
鱼滢盯着风筝看了半晌,企图看出里头的玄机,谁知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着:“小主,这是不是和乳娘留给您的帕子长得一个模样?”
苏皎皎淡淡地笑,不作答。
她说的没错。
这风筝的模样与她在瀛洲岛遗失的那方帕子长的一般无二。
不论颜色、图案,都是一致的。
旁人也许只知道这是被陛下收走的信物,但苏皎皎清楚,这是她给陛下留下的心锚。
早在第一次侍寝的时候,龙床之上,香汗淋漓。她便看到了陛下放于枕下的那方,属于自己的帕子。
当初苏皎皎软着声儿向陛下请求,能否将乳母留给自己的帕子还给她。可陛下却坏心眼,将她双手束缚高过头顶,答案理所应当的是不还。
当时的陛下只说了一句话,叫苏皎皎分外记忆深刻。
他定定地盯着她,放肆地瞧,面上是恣意的笑:“朕捡着的东西,岂是你说还就还的?”
此后苏皎皎又明里暗里提示了几回,可陛下要么装作没瞧见,要么就屈指轻轻弹她的额。
总之是不给。
但,苏皎皎并不是真想要回帕子。
这是她给陛下种的因。
如今这风筝,便是要收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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