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中毒虽然来势汹汹,  但本不伤及性命,苏皎皎又及时服用了解毒丸。

    柳太医开了方子给她服用后稍微修养了几日,身子便已经见大好了。

    这几天里下了一场秋雨,雨停以后,  天地又凉了两分。

    暑热尽褪,  瑶仙殿外面移植来几株金桂,  倒没受太多雨水洗礼,香味扑鼻,  每每刮起风,  好似落了一场香雨。

    瑶仙殿白日里都是支着窗楹的,  屡屡凉风从外面吹进来,  灌入衣袖,  也算清爽。

    苏皎皎这几日服药清毒,陛下虽每日都来看望,但她身子不适,  什么也做不了,倒是落得清净。

    其实中毒这件事出了以后,苏皎皎已经知道,在陛下心里,  原来她的位置竟然能胜过毓嫔,对毓嫔的处罚,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所以苏皎皎还是希望这几日,  陛下能够去别的妃嫔宫里的。

    短期内也许百官们不说什么,可时间若久了,妃嫔的怨气越攒越多,  前朝的非议也会越多,  不仅对苏皎皎无益,  对苏敞在前朝的势力和口碑也无益。

    独宠虽然风光,但归根结底,地位稳妥才是最必要的,如今苏皎皎尚无子嗣权势,既然陛下已经这么看重她,也就不必再独占陛下,惹得众妃不满。

    只是她这来回也劝了几次了,陛下只模棱两可的说心中有数,却也不见行动,倒是让她有些发愁。

    鱼滢从外面端着一盏桂花茶走进来,启盖,便嗅到满室盈香。

    苏皎皎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接过这杯茶,掀眸瞧了她一眼。

    见鱼滢面色稍沉,苏皎皎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不慌不忙地以杯盖轻刮汤内茶水,瓷器相撞,发出悦耳的脆音。

    “鱼滢在这伺候就行,你们退下吧。”

    殿内侍奉的宫女一道福身退下,等人都走出门外,鱼滢才走到苏皎皎身边去,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小松子方才说,值守的太监这几日发现有人在瑶仙殿周边鬼鬼祟祟,像是打探什么似的。但观察了几回,也不见有什么别的动作,您说,可要等这人再出来的时候,让小松子把人直接擒住好好审问,再交给陛下定夺?”

    苏皎皎沉吟片刻,说着:“此人可打听了,什么来路?”

    鱼滢点头说着:“不是妃嫔宫里的人,是个打扫宫道的小太监,年岁不大,也不曾服侍过哪个主子。”

    毓嫔下毒谋害她的事刚出不久,短时间内,皇后不会再对她下手。

    何况皇后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复权,打草惊蛇,惹陛下疑心,对她可没有好处。

    毓嫔被关了禁闭,听人说守卫极严,消息都传不出去,想来,也不会是她。

    苏皎皎在宫里独占恩宠,有羡慕她的,有畏惧她的,自然也有厌恶她的人。

    只是寻常人虽不喜欢她,却也没有到要杀了她的地步,最多是想争宠罢了,否则就算苏皎皎死了,也不代表陛下就会宠幸她。

    会对苏皎皎动手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有必须杀了她的理由才是。

    王淑妃、祥贵人、抑或是愉美人?

    一一算下来,王淑妃虽想要她死,在如今她儿子的命却最重要,二皇子还小,祥贵人也没有一定要动手的理由,愉美人是皇后和祥贵人的人自不必多说,那除了她们,还会是谁?

    苏皎皎并未出声,而是在脑中反复推衍着各种可能,一时陷入了僵局。

    忽而,鱼滢瞥见窗外走过去一个身影,不禁警觉道:“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冲着佳喜来的?”

    “佳喜?”

    堵塞的思路像是一瞬间被人撕破了一个口子,苏皎皎想不通的点,似乎也在这时候理通了。

    从前那些人做事,向来都是直奔着苏皎皎去的

    ,所以在得知有人在关雎宫外鬼鬼祟祟的时候,她理所应当的觉得,还是奔着她来的。

    可让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来办事,还是来对付人尽皆知难对付的苏皎皎,本也就不太合理。

    除非,他的使命,原本就不是针对苏皎皎的。

    佳喜——

    苏皎皎略一思衬,问着:“佳喜最近在瑶仙殿如何?”

    鱼滢低声说:“前几日那件事后,您重赏了佳喜,说是忠心护主的奖励,鼓励瑶仙殿的人也能机灵些,那些赏赐丰厚,大家都十分羡慕,佳喜这几日春风得意,瞧着,相当快活呢。”

    “奴婢知道您是为了稳住佳喜,看看她后面还有什么动作,也是为了鼓励瑶仙殿的宫人能忠心,可是这么个人放在身边,奴婢始终不放心。”

    她叹了口气,说着:“就算咱们再小心,可想要使手段的人花样百出,光靠防备,是防不住的。”

    苏皎皎沉默片刻,淡声说着:“恐怕,她也活不久了。”

    鱼滢猛地抬起头来。

    “什么?”

    苏皎皎抿一口茶,嗓音薄凉:“我原本以为,皇后让佳喜这个时候揭穿毓嫔,除了想要同时除了我们两个的目的以外,还有让佳喜博取我的信任,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的作用。”

    “可没想到,这件事做成以后,皇后要做的不是以求后报,是杀人灭口。”

    她嗤了声:“恐怕在皇后眼里,佳喜资质平庸,能做完这就一件事就已经算是实现了价值,以免夜长梦多,还不如杀之,永远堵住她的嘴。”

    鱼滢觑了眼窗外,担忧道:“娘娘,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佳喜死不足惜,可若是死在瑶仙殿,奴婢担心万一有人反咬一口,说是您自导自演,害了毓嫔,又或许是说您草菅人命,那当如何?”

    “皇后想杀她,无非是怕佳喜还活着,万一她不受控制哪天将这些说出去,让陛下知道了惹得阖宫动荡,想要将自己的痕迹抹去,”苏皎皎平静地说,“佳喜不光不能死,还得让咱们亲自把她救下来。”

    皇后在后宫的势力根深蒂固,又是国母,想要动摇她的位置,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她是做事谨慎,可再谨慎又如何,做了事,总会露出马脚。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祥贵人有用,佳喜有用,王淑妃,也有用。

    “你等会儿安排下去,叫佳喜一天12时辰内都要有人盯着,包括饮食、睡觉、出恭,不得疏忽。”

    鱼滢问着:“是保护佳喜安全吗?”

    苏皎皎黛眉微挑,勾唇说着:“自然是要她陷入险境,再将她救下,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劫后逃生,对我感恩戴德。”

    “是,奴婢明白。”

    秋夜微寒,比白日的凉爽多了些刺骨。

    不比主子们住在奢华的宫殿里,宫女们待遇再好,也是比不过娘娘的。

    宫女们住的下房拥挤,倒不觉得冷。

    可尤其是入了夜,若要从睡梦中起来去一趟厕房,那就如同受刑一般。

    黑灯瞎火,忍着困意提灯出去,还得吹风受冻。

    若不是憋得急了,佳喜是万万不肯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再穿好外衣点上灯笼去厕房出恭的。

    不过她虽瞌睡,心情却不算很坏。

    前几日她英勇护主,娘娘又得了晋封,赏赐下不少好东西,下房的宫女们都巴结着讨好她,她被人捧的云里雾里,心情自然不错。

    何况皇后娘娘也着人送来不少细软,她都收拾了托人送回家里去,家里人也能松泛些。

    说起来,还是皇后娘娘待她不错,给她这么个表现的好机会,也不需要害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到这么多赏赐。

    假以时

    日,等她二十五岁出宫,攒下来的银两,不光能还清家中负债,说不定还能盖个大房子呢。

    在瑶仙殿久了,常听同住的宫女们夸珍昭容  ,说她是个明主,善待下人,宽严并济。

    若她家里没那么大压力,兴许她也乐得在瑶仙殿好好当差,可惜啊,在她心里,始终还是赚钱要紧。

    珍昭容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她区区一个宫女又能左右什么,不过是为自己筹划罢了。

    佳喜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出去。

    一出下房的门,外面就刮过来一阵凉风,手中的宫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挣扎了几下便被吹灭了。

    外面黑布隆冬的看不清路,不得已,她只能先憋着,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宫灯重新点亮,然后快步朝厕房跑去。

    不出意外,晚上风大,厕房门口的灯早就被吹灭了,她急急忙忙冲进去,过了一会儿后,才提着灯舒舒服服的走出来。

    刚走出没两步,佳喜正要伸个懒腰回去睡觉,余光却瞥见地面的烛影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正要朝她扑过来。

    佳喜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黑衣人向自己扑过来,她还来不及出声,便一双粗粝的手紧紧捂住了嘴。

    “闭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出现在这的人定是什么恶徒!是要取她性命的!

    出不出声她都要死!

    外面有巡逻的守卫,只要能出声,说不定就有活路。

    佳喜吓得肝胆俱裂,不住地挣扎,可嘴却发不出声,只能不停地唔唔。

    这人的胳膊十分有劲儿,隔着粗布衣裳也能感觉到肌肉的轮廓,像是个品阶底下的太监,

    究竟是谁要杀她,难道是毓嫔的人吗!

    黑衣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腥臭的破布,直接塞进了佳喜的嘴里,她恶心地想吐,却只能喉间干呕。

    这太监丝毫不废话,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就用上了死力,想要直接掐死她。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佳喜脑子缺氧,险些就昏迷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远处原来熟悉的声音:“谁在那!”

    一直侯在外面的人正是小松子。

    鱼滢跟他交代过,一定要佳喜快不行的时候再出手,那方有用,他丝毫不敢忘半分,就抓住了这个时候,才将佳喜救下。

    小松子是瑶仙殿的掌事太监,年轻力壮,主意也多,三下五除二便将人制服,且没有惊动守卫。

    佳喜绝处逢生,又惊又怕,眼泪都流出来了,吐出破布后不停地咳嗽干呕。

    小松子看她一眼,也懒得说什么好听的关心她,反而掏出麻绳先将人捆了,又一把将那个太监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用灯照着一看脸,冷笑着:“呵,好小子,果然是你。”

    他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团麻布塞进他嘴里,说道:“走,跟我去见娘娘!”

    佳喜一看小松子是救了她,还以为是他也出来如厕,恰好发现了她被歹徒谋害,这才出手相助,一下子又是感激又是后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颤声哽咽着说:“多谢松公公救我……”

    谁知小松子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说着:“快别哭了,擦擦你的眼泪,跟我一起去见娘娘。”

    佳喜怔了一瞬,急忙擦擦眼泪,说着:“应当的应当的,只是如今夜深了,娘娘恐怕已经睡下了……”

    “宫里出了歹徒,这么大的事,还能瞒着娘娘不成?若是再出事,你担待的起吗。”小松子知道佳喜是奸细,这个节骨眼儿了,自然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便推了佳喜一把,紧紧拽着麻绳往前走,不耐烦道:“快些,别耽误了时间。”

    这话说的有道理,佳喜也

    没有多想,仍然沉浸在刚刚差点被人勒死的后怕中,看见那个被小松子捆起来的太监就觉得害怕。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盯上要杀掉,可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地的事,不过就是……就是听皇后娘娘的话,揭发了毓嫔企图谋害珍昭容罢了!

    佳喜心里头慌得厉害,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

    风一吹,从下到上打了个冷战,又激出满头的汗。

    今日刚好是鱼滢守夜,小松子领着人到寝殿去的时候,鱼滢一点儿也不意外,只说进来等着,又给了小松子一个眼神,便进去服侍苏皎皎起床。

    苏皎皎本就睡得浅,听到动静就已经醒了。

    鱼滢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青丝如瀑,眉眼惺忪。

    见鱼滢进来,苏皎皎揉了揉眉心:“已经抓住了?”

    “是,小松子已经将人捆了,连同佳喜一起带了过来。”鱼滢低声应道,又为苏皎皎披上外衣,整了仪容。

    苏皎皎温声说着:“做得很好。”

    鱼滢扶着她走到寝殿的主厅去,一坐下,殿内几人便都跪了下来。

    苏皎皎对着正中的的小松子抬了下手,小松子低头站起来,退到一边去。

    殿内一左一右跪着的就是佳喜,和那被绑起来的小太监。

    佳喜眼看着小松子起身站到了一边去,心里不禁有些慌。

    苏皎皎垂眸扫了两人一眼,对着那被捆起来的小太监说着:“就是你刚刚在本宫的宫里行凶杀人?”

    说罢,她朝着小松子使了个眼色,小松子将他口中的麻布取了下来,又朝屁股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娘娘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敢有一句不实的,娘娘就禀告了陛下,说你在瑶仙殿杀人,还不看陛下砍了你的狗头!”

    嘴里的异物一被拿掉,那小太监立刻就躬起身子在地上哐哐磕头,哭喊道:“娘娘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奴才也只是被人所迫,不是诚心的啊!”

    人为了活命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苏皎皎自然不会信,她从鱼滢手里接过一杯醒神茶,轻抿了口,才淡声说道:“哦?被人所迫?”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杀本宫的宫女?”

    那小太监犹豫了会儿,支支吾吾不知道要不要说。

    苏皎皎稍一抬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着急,只说着:“你若是不想说也无妨,本宫也知道是谁做的,既然这样,小松子,便将他捆了扔进库房里,等明日陛下下朝时回禀了陛下。”

    “也不知是杖毙呢,还是绞刑。”

    珍昭容宠冠六宫,早就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他谋杀她的宫女,陛下眼里定是容不得沙子,让他这样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被陛下看在眼里,随口一句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皇后身边的雨荷原本只说是要他杀一个宫女,事成就能领一大笔银子,可从来没说别的。

    若是早说有砍头的危险,他才不干!

    小太监吓坏了,忙说着:“娘娘饶命!奴才只是一时贪心想赚点银两。”

    他满脸的苦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雨荷姑姑来找的奴才,说这活简单,只要处理掉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便可,奴才一时糊涂,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请娘娘饶娘娘一条命吧!”

    “要本宫按下不提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去写一封保证书,签字画押,本宫就不再提这件事。”

    “鱼滢,小松子,去把他带到偏殿签字画押,本宫自己在这就行。”

    鱼滢和小松子低头福身,抓着小太监去了偏殿,正厅内就只剩下了苏皎皎和佳喜。

    佳喜这时候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太监离开的方向,满脸都是不

    可置信。

    喃喃道:“是皇后娘娘要杀我……”

    苏皎皎勾唇讥讽地笑了下,慢悠悠将杯盏放下,起身走到跪在殿中的佳喜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佳喜,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嗤道:“佳喜,劫后余生的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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