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前去的妃嫔一共就只有两人, 除了苏皎皎就是兰贵仪。
可在苏皎皎心里,兰贵仪是最清冷的性子,理应做不出如姝贵嫔般大胆的举动, 却不曾想, 竟真的是她。
苏皎皎收回挑开窗帘的手,淡笑道:“竟是兰贵仪。”
兰贵仪颔首以示礼节,嗓音清清凌凌:“马车上不便行礼,还请娘娘恕妾失礼。”
“无妨。”苏皎皎往她身后看一眼, 说着,“你的马车也出问题了?”
兰贵仪先是一怔, 淡笑着摇头说着:“不曾, 只是妾有话想同娘娘说。”
“近来都是娘娘一人得宠,前些日子, 陛下却往妾那儿走动了好几回。人人都说是因为陛下腻了, 可妾自己知道, 陛下只是去坐坐罢了。”
她声音温和, 徐徐说道:“妾并非喜欢争宠之人,这段日子也不曾见过陛下。因而陛下会去看望,不外乎是您和陛下说了什么。”
“宠爱不宠爱的妾并不在乎,只是您的心意难得, 前阵子妾身子抱恙时, 您也是为数不多来看望妾的,事发突然, 又有这样的好时机, 妾不得不亲自来向您致谢。与此同时, 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苏皎皎掀眸看向兰贵仪。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宫裙, 翠玉钗, 芙蓉面,肤色胜雪,坐姿很是端庄。
兰贵仪是出身书香世家钟氏,从小便是在诗书里长大的女子。
她只是坐在那,周身便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从容气度,清冷婉约。
唯独有些美中不足的,似乎是因为她病愈后不久,兰贵仪的唇色很淡,带着病中柔弱的苍白。
苏皎皎收回打量的目光,温声道:“本宫喜欢你,你又病着,便劝陛下多去看看你。后宫妃嫔都是姐妹,这也是应当的。”
“娘娘这话说的心不诚,妾自是不能信的。”兰贵仪淡笑着说,“马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娘娘尽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兰贵仪是个很通透的人,苏皎皎知道同她这样的人拐弯抹角,也只会降低好感,便敞亮道:“我喜欢你,欣赏你,这话不是恭维你,是事实。至于我为什么会劝说让陛下去看望你,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我想卖你个好,让你记得我的善意。”
兰贵仪笑一笑,柔声说着:“可是善意又如何呢?恩宠,妾是从来都不在乎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仅和诗书作伴,已足够逍遥快活了。”
“妾相信,娘娘这份心思放在后宫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比给妾要来得有用,娘娘帮过妾几回,妾也是真心欣赏娘娘,只是这份好,终究是浪费了。”
苏皎皎直勾勾地看着她,轻声说着:“你不要恩宠,钟氏也不要了吗?”
兰贵仪的面上顿时染上几分肃色:“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苏皎皎笑一笑,不说话。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嗒嗒的马蹄声和车辕碾过长安石子路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在车内,都能感觉到外面溅起的飞扬的尘土。
她再度掀开帘子往外看,长安城的百姓正跪在两侧恭送御驾出行,繁华的长街此时肃穆安静,熙熙攘攘的人头跪成了一道长龙,飞速从车窗外后退。
苏皎皎说着:“兰贵仪,你瞧外面。”
“自从陛下登基这几年手腕雷霆,肃朝政,理民生,百姓安居乐业,众望所归。”
“可太平之下,陛下最大的心病,恐怕就是朝中无人才。”
兰贵仪细眉蹙:“娘娘此言差矣,朝中新贵多如牛毛,朝中人才济济,怎么会无可用之人。”
“哦?”苏皎皎看着她说,微笑着问:“是世家的年轻子弟多如牛毛,还是真正有才学,有志向的人多如牛毛?”
兰贵仪檀口微张,
却一时语塞,沉默着说不出话。
苏皎皎淡笑着说:“从前我朝世家盘踞有上百年,势力根深蒂固,其中殷、王、钟、萧最为尊贵,世家之间又有联姻,旁支不知几何,一人为官,一族受益,官官相护,代代相传。”
“世家底蕴深厚,真才实学者有之,可无能借势者更多。这样的人藏在朝廷里,吸着朝廷的血,占着朝中官员的位置。你说,陛下这样雷厉风行,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明君,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兰贵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喃喃道:“所以这一年里头,一直听说陛下有意改革世家,抬举寒门,是铁了心为之。”
看着她面色凝重,苏皎皎收了目光,说着:“你醉心诗书,不怎么关注外面的事也是常理。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但进度,却是一直在推进的。以陛下的手段,等寒门成规模,世家的必散。”
“而你,作为钟氏入宫的唯一嫡女,却没能力把家族稍稍保全而不至于太零落,就会成为钟氏的罪人,日日活在内疚之中。”
苏皎皎十分平静,语气中却带着些许蛊惑:“所以接受我的示好,和我亲近,你只会更好,不会更坏。”
“退一万步说,你和我之间,本就可以成为朋友,不是吗?”
帘子开着,外面的风呼呼灌进来,吹得兰贵仪打了个冷战,她脸色隐隐有些白,绞着帕子看向苏皎皎,说着:“可承宠并非妾喜欢做的事情,要妾邀宠献媚,妾做不到。”
“不需要你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向陛下邀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苏皎皎淡声说道:“我要的,是你是心,要站在我这边。”
“不论发生什么。”
兰贵仪清澈淡然的眸微动:“仅是如此?”
苏皎皎忽而绽开个笑:“交朋友,本就只需要诚心便好,不是吗?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
说罢,她极为自然地转了话锋,关心道:“我瞧你面色还是不大好,可是病不曾好全?”
兰贵仪怔了一瞬,敛眸说着:“自入秋后便发觉身子总是沉沉的,不大爽利,本以为是换季不适,谁知前段日子就病了。病去如抽丝,虽是好了,但秋季风大,一吹冷风,还是汗津津的。”
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有病痛的,连苏皎皎也时常身子不适,当下就没有多想。
但兰贵仪才愿意同她开始亲近些,该有的关心却不能少,她便多嘴问了句:“从前不曾听说过你身子骨虚,换季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病就好不利索了?”
苏皎皎轻轻拍她的手背,温声说着:“等回了宫,我让柳太医去给你看看,兴许是药不够对症,亦或是身子虚,需要进补也未可知。”
兰贵仪轻轻点头,淡声道:“妾多谢娘娘。”
话题至此,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久。
兰贵仪和姝贵嫔都属于冷美人。
可姝贵嫔是容貌冷艳,性子却是直爽的,而兰贵仪是性子清冷,沉浸在书中,不喜话多。
苏皎皎性子淡,和兰贵仪同处一室,说完正经事,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御驾行至傍晚便原地修整,兰贵仪也趁这个时机回了自己的马车。
苏皎皎趴在窗口往外看,窗外的夕阳如火,烧成烂漫的一片。
山脚下是一片旷野,平原之上,是连绵的金色小麦。
农民趁着暮色收割成熟的麦子,而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并肩站着一男一女。
是陛下和皇后。
苏皎皎讥讽地笑了一下。
百姓安居乐业,麦田农忙,在陛下的眼里,恐怕是这时间最美好的景色了。
身为皇后,在这个时候理所应当陪伴在陛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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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
的围场离长安的距离不算远,赶路两日的功夫也就到了。
围场靠近一片深林,旁边是草原,宫中有专门在围场服侍的宫人,饲马清扫。
听宫里的人说,这回秋猎,说不定能猎到不少的好东西。
陛下登基那年秋猎本就不曾深入,又听闻今年这处林子里似乎来了虎群,深林里猎物本就极多,这回便更是险象环生了。
围场的帐篷扎好后,苏皎皎和鱼滢一道在围场的草原上四处走了走。
偶然瞥见马厩,便想起那天晚上,佳喜曾说过的话。
苏皎皎事后也曾让人格外留心马厩那边的动作,这一个月过去,却不曾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遥遥地看着马厩的方向,她问着鱼滢:“围场的马厩和宫中的,饲马人可是同一拨人?”
鱼滢点头说着:“有原本就在围场饲马的,也有在宫中的,只是这两拨人都是归一个部门管着。”
“我之前说让你们盯着点,还稳妥吗?”
鱼滢轻声说:“娘娘既说了,奴婢们不敢掉以轻心,时刻都警醒着,马厩那边已经安排了人进去,若有异常,咱们会知道的。”
天幕墨蓝,草原上的繁星似乎格外明亮。
苏皎皎揉揉眉心,仰头去看天上的星辰,不知何时,身边的鱼滢悄悄退后了几步。
她收回目光,却看到一人一马两个身影,朝她慢慢走来。
月光微弱,马厩的光源在那人身后,只看得清楚轮廓。
直到那人走到苏皎皎面前,她才看清楚,来人是陛下。
他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走到苏皎皎面前,冷淡的神色上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怒火。
“苏皎皎,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来找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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