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又吓她干嘛?”

    小杨从后头的院子里探头进来,手里端着两碗面。

    “吓一吓,胆子大!你个毛小子懂什么?”

    纸人身后赫然漏出一张惨白的脸来,头上顶着白纸做成的帽子,“死人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活人哩!音音说是不是啊?”

    宋慈音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那些纸人她可真没胆子再看第二眼。

    “这么冷,你来做什么?梅玉芬那女人肯放你出来?”

    又来了。

    说来这也是一桩她和小杨之间不打不相识的旧闻,只不过遇上了两个护犊子的人,一个是杨母,一个是梅玉芬,那就是一场世纪大战。

    据说是宋慈音买了个新的空竹回来在这一条街孩子面前嘚瑟,小杨抢过去玩,玩砸了,新空竹裂了个口子,宋慈音大哭之下给小杨打了一顿,小杨回家哭了一顿。

    接下来便是那两个女人的对骂了,听说这一战骂的整个章台巷的人都出来瞧热闹。

    至于宋慈音和小杨,嗨,两人在一旁又玩起来了,还嫌两个大人吵得他们头疼!

    “舍得舍得,大娘您用饭!”

    说罢,她也不尴尬,扒拉了柜台边的小凳子坐下去,“小杨,我想托你去天桥警察所问问,这前天晚上在章台巷附近是不是抓了几个闹事的!”

    “前天晚上?”

    小杨吸溜了一筷头子面,“对,我抓的!我只抓到一个,我带回毓秀街那边了!”

    “是不是叫陆城?”

    宋慈音眼睛一亮。

    “对,卢五爷的人!打架斗殴,不是什么大事!你问他做什么?”

    “打架斗殴?那其他几个人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杨抬起眼,停了手上的动作,“其他几个跑了,就是天桥那块几个地痞流氓!他们惹你了?回头叫天桥的几个哥们找个由头再关一顿就好了!”

    “我就是问问,昨天我跟那个陆城关在一个牢里,他帮我出言教训了一顿那几个混混!所以就”

    宋慈音在心里飞快盘算着,她打定主意,今天先去添香馆碰碰运气。

    先前,她年纪不大的时候,梅玉芬严厉禁止她到添香馆去,只给她派了两个人,一个是照顾饮食起居的于妈,一个是接送上下学的老高。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能阻止她在添香馆里乱窜。每每被梅玉芬发现,轻则一顿骂,重则一顿打。

    后来大了些,她自己又一直读书,心里有了计较后,虽去的少了,但心底却并不认为添香馆是个不能进的了不得的地方。

    大家都是为了生活。

    已是冬月底,天黑的早。

    宋慈音一早躲在门房里,拿了本书细细读着。

    门外是迎来送往的热闹声,院里倒是没有那么吵,大都在自己的小房里,低声吟唱,畅怀饮茶或酒。

    等到前头的年轻管事阿东轻轻敲门,道一声,“小姐,人来了!”

    她才起身,出门。

    偏跟裴境安打了个照面,后者眼神只扫了她一眼,便朝阿东道,“南风她们在吧,要两个人,组个局!让这位仁兄见识见识咱们燕京的红袖添香!”

    “陆先生!”

    宋慈音也没去管裴境安,只朝前两步,叫住了陆城,“您借一步说话!”

    陆城不明所以,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裴境安,裴境安却背过身去。

    只待陆城跟着宋慈音到了角落里,他才微微偏头,余光里打量那两人在干什么。

    他瞧得不大清切,听得也不全乎,只看着陆城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精致的小木盒,打开,赫然是一枚成色上佳的玉镯。

    “陆兄,倒是好运气,一来就得宋小姐青睐!”

    他这话说的真是没水平,宋慈音听见了,但脚步没有因此停下来。

    “宋小姐哪里去?”

    大门处,宋慈音被拦住了。

    这次她收敛了,只轻轻颔首问好。

    卢南琛笑的极轻,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几个中年人道:“这位是章台巷的宋小姐,牌技极好,今儿个咱们请她给咱哥几个指点指点。”

    阿东闻言立马上前打圆场:“五爷,音音小姐不是馆子里的姑娘,不懂规矩,我这就给您挑几个会打麻将的姑娘过来!”

    一边给宋慈音使眼色。

    “这样啊?那可惜了,我听说之前馆子里有个叫画眉的姑娘,牌技不错,不如”

    “卢五爷,您这边请!”

    宋慈音想也没想接了话过来,“阿东,开明楼!”

    馆子里的姑娘都有自己的一间房间,布局讲究,陈设精美,连带着会,娱乐,以及晚间休息集一体,房间极大。

    这明楼本是给头牌姑娘用的,只不过添香馆近年来并无什么极其出色人物,似乎自从章台巷出了“阿凤”这样一位名女子之后,章台巷再也挑不出可与她媲美的姑娘了。

    “音音小姐?”

    阿东自然知道明楼是作何用,当下脸色极其难看。

    “空着也是空着,五爷是贵,怎能薄待了呢?”

    说完使了个眼色,阿东到底是明了了,这位卢五爷呀,真是,真是惯会威胁人。

    画眉,一个初入章台巷的女子,月初因不听话,被管教的姑娘打的几乎去了半条命,这在现在是了不得的大事,是要蹲大牢的。

    好在宋慈音及时发现了,找了白先生过来医治,要不然闹大了,添香馆势必是要吃官司的。

    “音音小姐善解人意,真叫人喜欢!”

    卢南琛看着宋慈音毫无波澜的表情,故意凑近,话又说的大声,一时间在堂里的人都朝这边看来。

    “开门做生意,应该的!您请上楼!”

    陆城看卢南琛要上楼去了,脚步不自觉就跟过来了,卢南琛见状,便道,“再加裴四公子和陆城!”

    “您说了算!”

    宋慈音没回头,狭窄的楼梯让她没有多余思考的能力,只一味地在心中暗骂:卢南琛这个狗东西,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心眼还比针小,这半月前的事,自己也挨了打,算是扯平了,他竟然还记着,若不是,那绝对就是给裴境安出气的!呸,都不是玩意!

    明楼虽无人住,但是屋子一直是有人打扫的,当下,便撤了屏风,又抬了一张八仙桌过来,两个火炉子一加,屋里立马暖和起来。

    南风带着馆子里的几位淸倌儿过来添茶,唱曲,气氛一时便热闹起来。

    跟着卢南琛过来的几个中年人,初时还有几分不习惯,但茶一喝,曲一听,人便立马放松了,时不时说点荤话逗趣,倒也无伤大雅!

    宋慈音搬着凳子,坐在卢南琛边,看他们打了几圈,几人并不像他口中那般牌技差。

    倒是几圈下来后,卢南琛打的最差,并不是他摸到的牌不好,只不过是,一手好牌被他打的稀巴烂,颇有几分是故意的。

    正当她神思飘忽之际,卢南琛忽地靠近她,“替我打两圈怎么样?打得好,就不用你赔偿那车钱了!”

    靠的如此之近,宋慈音一偏头就能瞧见他那一双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的眼睛,厚长的睫毛似一排小帘子,微微往上卷着,鬼使神差般,她倾身,压低声音:“说话算话!你是想输还是想赢?”

    “你只管打就好!”

    卢南琛凑得更近了,甚至拍了拍宋慈音的肩膀。

    后者心里一凛,我信你个大头鬼!

    裴境安那边瞅着这二人如此亲密,心里烦躁立起,南风见状,忙奉上一杯茶,“来来,喝口茶,我有点打累了,咱去那边瞧瞧五爷打的怎么样?”

    裴境安没出声,南风心里乐开了花:死鸭子嘴硬,还不是想看咱们音音!

    宋慈音个人其实不大喜欢打麻将,她觉得打麻将的声音吵。

    可并不妨碍老天爷要赏她这份天赋。

    她第一次打麻将就让梅玉芬输了个底朝天,明明赢了,她却仍旧嘟囔着“无聊”“不好玩”,真叫那些输了钱的人气死。

    眼下,她摸了牌,又瞧了几眼池子里的牌面,在心里过了一遍大概每个人手里都有些什么牌后,她便往椅背上一靠,把中间牌拆了扔出去。

    其他几家看了心里多少有点数,拆中间牌,这姑娘又在听牌了。

    “四万!”

    “胡了!”

    其余几家愣了片刻,只卢南琛眼底渐渐浮起笑意,这宋小姐当真是惯会耍心眼子的。明明刚刚摸得是废牌,家里已经有一张了,她偏偏拿了回来,将家里那个一模一样的甩出去,搞得大家以为她要的是别的牌,真好下家出了她想要的,又没人跟她抢,她顺理成章地吃了那张牌,胡了。

    南风在旁边看的心里直想笑,只要这丫头想赢,再烂的牌,她都能打出花来。

    只裴境安看了心里有点不大痛快。

    他不是没跟宋慈音打过牌,大都他赢得多。今日几圈瞧下来,她当初对自己应该是让了颇多。

    这真是个不那么愉快的发现。

    打牌这个东西容易上瘾,因为想赢。

    起初宋慈音替了卢南琛几圈,赢了几把,其余几家便都有些不服气,卢南琛便道,输了都算他的,大家玩的开心。

    可是宋慈音并不开心,中途休息的时候,她已经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卢南琛并不想放她走,她无法,最后干脆直接往牌桌上一趴,睡着了。至此这男人才让南风她们给她搬到隔壁去。

    她当然没睡着,只在进入隔壁房间后,等了一会才溜到楼下,从后门入院子里,不想那院子的连廊下,有人正抽着烟等着她。

    “宋小姐今天这几局麻将,打的辛苦吗?”

    黑暗里也看不清对方什么神色,倒给了宋慈音莫名的胆量。

    “自然是辛苦的!倒不是多难打,就是太无聊了,我不爱好这种东西!”

    卢南琛也没料到她会说这么直白,低头笑了起来,“宋小姐倒真是直率!”

    呵,这次夸人终于甩了“心机”二字了。

    “若不是我明天还要去学校,倒真是可以打一整夜,不过就是困倦一点!只要五爷您开心了,心想事成了,就算我们功德圆满了!”

    “心想事成?那宋小姐可要保密哦!我这人脾气很好,从不轻易发火的!”

    卢南琛朝她走了几步,淡淡的烟草味萦绕过来,宋慈音咳了两声,管他看不看得见,赶忙点头。

    牌桌上,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想赢,恰恰是想输,可是又不想输的那么明显,便一波三折,借宋慈音的手将他们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最后才虚晃一招,说输的都算自己的。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明早我送你!燕京大学,对吧?”

    “不用麻烦的,我坐车去!”

    “我这人脾气很好”

    “劳您走一趟,我请您用早饭!”

    就会威胁人。

    “如此甚好!早点休息,明儿见!”

    卢南琛抖了抖烟灰。

    他越发觉得捉弄这位宋小姐,有趣极了。就是喜欢看她明明知道一切,却不得不低头的样子,强人所难这项活上手了可真叫人心里痛快!

    宋慈音道了声“晚安”便往后面的二院去了,走了不过几米,她便又回过身来,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五爷认识颜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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