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南琛连咳两声,看向陈飞儒的眼神没了那么良善:“陈飞儒,谨慎说话。”

    转而又对着他轻轻做了个口型,陈飞儒看懂了,立马偃息旗鼓,投降。

    但老爷子却把话听进去了:“哪家的?是北平的吗?还是原先上海范家的?”

    “您老人家啊,就别跟着操那么多心了!您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好了,就比什么都强!我肯定会叫您见着我娶妻生子的那天的!我还望着您给我上门提亲呢!”

    说这话时,卢南琛握着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会有那么一天吗?也许会吧!

    从老爷子的院子里出来时,秋风起了一阵子了,寒意渗人。

    “五哥,咱们明日听戏去啊!你不知道,这梨园行啊,最近出了一个小旦角,啧,那模样,那身段,还有唱腔,一顶一的妙!”

    “不”

    “就在章台巷的长乐戏园,去吧,保管不亏!”

    卢南琛拒绝的话在唇边溜了一圈又被咽回去了。

    黑暗里,陈飞儒在不经意间勾着唇笑了笑。

    他与他的这位表哥相处多年,向来是知道这个人的脾性。

    外人面前,做人做事留三分,要的是和气生财,日后见面还能谈笑风生。

    只是这次,对宋慈音的种种举动让他总觉得他这位表哥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没见过他那么着急,把人往外推。

    陈飞儒私底下也问过陆城,但陆城只隐晦表示,卢南琛可能被人用了药,至于什么药,陆城没说,陈飞儒烟花之地去的多,自然能猜出一二。

    但陈飞儒打心底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男人嘛,尤其是像卢南琛这样一个游离在商场上的人,更是免不了逢场作戏,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他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当下,见卢南琛还是闷着不发一言,他思前想后还是犹豫着劝慰道:“五哥,这人生在世,偶有那么几次放纵的时刻,不是什么坏事,就当是给咱们的生活添一剂调味品。”

    “说重点!”

    “我问了陆城,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让自己整天闷闷不乐!若为宋小姐的事情,来一出苦肉计,保管叫她对你心软,至于颜牧泽,你怕你争不过他?”

    “说完了?”

    “嗯?”

    “那就闭嘴吧!吵!”

    卢南琛微微靠在车座上,头隐隐有点疼。

    听到陈飞儒说宋慈音要结婚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便摔了手里杯子,根本静不下心去思考陈飞儒这番话是有多少漏洞。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知道这话有漏洞,但是他急需一个理由让他回北平,再蹩脚的都可以。

    可是真的看到了宋慈音,得知一切不过是陈飞儒随便说说,他整个人都放松的刹那,却见她转眼跟别的男人说说笑笑,他心里又转瞬闷得透不过气来。

    陈飞儒说对了,他所作的这一切不过是“自找苦吃”!

    人是他自己亲自打骂跑的,到头来,舍不下的还是他自己。

    第二日晚间陈飞儒来的时候带了两个舞女过来,一见面,便往卢南琛身边塞了过来。

    卢南琛冷了脸,那两个舞女也知趣,只巧笑着往后退了两步,跟在他身后,两张脸都裹在貂皮的坎肩里,只眼睛顾盼神飞。

    入冬后的北平,天气寒冷,这来戏园子听戏的人要比夏日里多上许多。

    此刻,一楼的池座里早就人满为患。

    戏园子里的伙计见是陈飞儒来,立马给人领到二楼的包厢里去,里面桌上是早就摆好的干果点心,新煮的茶温在小炉子上,小声沸着。

    伙计给每人都倒了茶,便弓着身子退出去。

    陈飞儒立马跟了出去,拉住伙计,给了一块大洋,悄悄问道:“你们宋小姐回来了吗?”

    伙计探头瞧了瞧四周,将大洋扣在手心里,压低声音道:“在后台看上妆呢!等会便往那包厢听戏去!”

    陈飞儒点点头,转身掀了帘子朝里面道:“下去抽支烟?”

    “不去。”

    陈飞儒的那点小心思,暂时还瞒不过卢南琛。

    但卢南琛自己又时常处在犹豫的边缘,明明不想来听戏,但听到是长乐戏园,他又来了;又比如,他明明是想见到宋慈音,也知道去后院大概率会碰上她,但陈飞儒邀他下楼去后院,他又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心里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叫他是腾不出一丝心情来想其他事。

    他哪里能知道,宋慈音此刻与他只遥遥隔着后台的帘布。

    今晚程大家首次让楼玉秋挑大梁唱压轴,为此还同老柳亲自说,这场包银他的减半,又额外加了一个唱段为楼玉秋收尾。

    他作为师傅,算是为楼玉秋这个徒弟尽心尽力打算了。

    然此刻,楼玉秋这混小子居然闹起了脾气,妆上了一半说是不唱了。

    “这话你不要再说第二遍,你既入了梨园行,便该知道规矩,戏已开腔,即使台下无人也得唱完,莫坏了规矩!”

    宋慈音挑了一支珠钗,欲往楼玉秋头上的发髻簪去,却被他制止了。

    虽神态依然不甘,但到底是掂量了下梨园的规矩。

    “你是怕唱不好被台下人奚落吗?”

    “那倒也不是,以前在乡下唱大戏的时候被人骂的时候多着呢!”楼玉秋重新自首饰盒里挑了另一支钗出来,对着镜子细细插进发髻里,“我只是,师兄为什么不唱霸王?”

    宋慈音立马上手弹了弹他的脑袋:“你昏头了?今日你唱虞姬,程老板唱霸王,他那是给你作配,铺路,你别不识好歹!这话要是让程老板听见了,还指不定怎么想,自己费心费力为徒弟着想,徒弟光想着抛下师傅!不像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楼玉秋一扭身,将桌上的帕子扫到一边,有些赌气道,“我知道师傅为了我做了很多,平日里教我唱腔,身段,毫无保留,我就是”

    “你到底是为你师兄呢?还是为了你铃兰师姐?”

    楼玉秋仿佛是被人踩住了尾巴,“滕”地起身,意识到失态后,又“滕”地坐回去。

    “我没有。”楼玉秋的耳根子忽地红得厉害。

    “没有就给我立马上妆!”宋慈音将胭脂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右边脸再补点,不够红!梨园弟子若因戏互生情愫,该是好事一桩。我瞧着你师兄和铃兰,很不错,你作为师弟,难道还吃味?铃兰选你师兄,那是因为他们互生喜欢,而你还小!”

    “我只比师兄小一岁,是不是因为我唱了旦角才”

    “嘘!”宋慈音立马捂了楼玉秋嘴巴,眼里神色复杂。

    之前老柳就说过,楼玉秋这小子天资甚好,属于老天爷赏饭吃,但是性格不太讨人喜,直言直语容易得罪人,脾气还大,日后要想在梨园行立足,必得要改改脾性。

    好半天宋慈音才放开捂着楼玉秋的手,没再说话。

    楼玉秋有点摸不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忽听外间台子上锣鼓一开,戏已开唱,立马拿了那胭脂往右脸上补了补。

    “小秋子,好好唱完今日的戏!如果,如果你不是真心唱旦角,今日下戏,跟程老板说清楚!少不得一阵打骂,你且受着吧!”

    说罢,叹了口气,出去了,与到后台来的催戏人打了个擦肩。

    宋慈音有些倦怠,懒得再往楼上去听戏,但忽地记起今晚颜牧泽跟她约了过来听戏,不得已,她只好穿过人群往楼上去。

    刚进包厢,隔壁的门帘便被掀开,陈飞儒同卢南琛出来,要往那后院去透个气。

    陈飞儒眼尖瞧见隔壁门口站着的是颜牧泽的副官,赶紧一把揽过卢南琛,几乎是半推半拉将他带下了二楼。

    “迟到了,罚酒三杯!”

    颜牧泽其实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是眼看着她从后台到二楼来的。

    “我不能喝酒的。”

    “无碍,桂花酿,不醉人,甜的!”

    颜牧泽起身将温在小炉子上的酒壶拿下来,给她倒了一杯,清香四溢。

    她到底是喝了两三杯。

    “冬日里喝点酒,对身体好的!”

    颜牧泽见她两颊慢慢升起红晕,一双眼睛晶亮晶亮。

    “阿音。”颜牧泽突然唤了宋慈音名字。

    “嗯?”

    “你愿嫁给我吗?”

    “嗯?”宋慈音有些不自在,眼神不断往戏台上瞟去,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您别开玩笑。我还在读书呢!”

    颜牧泽却认真考虑起来:“那等你毕业,明年这个时候呢?”

    “不是这个问题。”见他不依不饶,当了真,宋慈音又灌了自己一杯酒道:“是我,还不想嫁人。”

    “此话当真?”

    “自然。我与您家三妹妹不一样,我是长在这章台巷里,见惯了分分合合,那些海誓山盟,地久天长,不过都是一时兴起,假话罢了!我与您做朋友,说不定还有话说,若真结了亲,迟早两看生厌,两心不平!”

    宋慈音起身,探头看了看一楼的高朋满座,满堂喝彩,回过头,对着颜牧泽无奈地摊手。

    “你这般悲观,你不信你自己,倒该许我点信任!我可没那么多花花心思,你尽可打听,我这些年可有任何莺莺燕燕之事?唯独一个,便是你!我认真的,你瞧不出来吗?”

    她自然是瞧出来的,但是,但是她依然觉得这种喜欢来得太过匆忙,若只论一见钟情,有是有,可是这又能持续多长时间呢?

    “可是,我对您,没有男女之情!”

    颜牧泽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指尖泛白,随后松了下来,语气也温和:“如果,我用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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