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的香炉上升腾起袅袅青烟,燃的是鹅梨帐中香。气息淡雅悠长,可安神助眠。
一个梳着双髻大约十五岁的小丫头在内室忙碌着。她时不时的观察着榻上人的动静。
层层帷幔遮住了榻上人的身形,隐约可见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女。
陈舒窈感觉到身子有点沉,肺部有点不舒服,有些痒又有些痛,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猛吸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杏儿听见动静赶忙跑了进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杏儿!”陈舒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我这是到了地府吗?”
杏儿是她的陪嫁丫鬟,却在宫宴之后被李承宇杀了。若非是到了地府,又怎会再见到她。
“呸呸呸。”杏儿皱起了眉,“小姐可不许胡说,你这好好的活着呢。”
她还活着!
肺部传来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陈舒窈她还活着,她环顾四周,黄花梨木床挂着白色的帷幔,熟悉的陈设,是她的闺房。
低头又看见了自己略显稚嫩的双手。
“今年是哪一年?”
“载元十五年。”杏儿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家小姐,是睡糊涂了吗?
陈舒窈简直不敢相信,她回到了自己十一岁这年!
是上天看她上辈子太可怜了嘛。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不认识李承宇,谢书白还是她的义兄,一个备受冷落与欺负的小可怜。
既然她回来了,她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也不会再让谢书白受欺负了,她要去见谢书白。
“谢书白现在在哪里?”陈舒窈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杏儿大惊失色,拉住了她,说:“小姐,你刚落水,身子还虚,不要乱跑。”
“没事的,先找谢书白要紧。”陈舒窈却反手拉着一起。
载元十五年,落水。
陈舒窈的脑海里有了记忆,那时候她贪玩,结果不小心溺了水,被谢书白救起,又怕被罚,就恩将仇报说是谢书白将她推下的水。
虽然她的谎言被戳破了,但谢书白还是被她母亲罚跪了三天的祠堂。理由是谢书白没有照看好她。
他们俩的关系也是从这起开始进一步的恶化。也可以说是她单方面的针对谢书白,毕竟谢书白这个人对谁都挺冷淡的。
一想到谢书白上辈子爱她到愿意为她付出性命,她就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她片刻也不敢停歇朝着祠堂跑去。
才靠近祠堂的大门,她就听见了她母亲骂人的声音以及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吓得她心惊肉跳,赶忙推开了门。
谢书白面朝着她跪在地上,抬起头拼命地咬住嘴唇,一声不吭,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靛蓝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宽松。
简直瘦得可怜。
与前世风光霁月,大权在握的谢相相比,现在的谢书白,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沉默的小可怜。
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活在黑暗中的小草,会长一棵参天大树。他会在未来成为大燕最有潜力的举子,最年轻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本该有最好的仕途,受万民敬仰,立千秋功业。却因为她选错了人,被陷害被关押,又为了想让她活着,放弃生命。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前朝屡次弹劾她身为贵妃,却骄纵任性,善妒妄为,不堪为后宫典范,多次阻拦李承宇立她为后。
她因此一直很恨他,也没少暗地里针对他。现在想想,也未必不是他想保全自己的手段。
在外人看来谢书白与陈家总归是一体的,他若与陈舒窈不和,就代表着与陈家不和。
而陈舒窈的父亲虽说是太傅,但在李承宇继位后就致仕还乡,在朝中也没了多少影响力,陈舒窈是独女,陈家旁支也不怎么争气,倒没多少人在朝中做重臣。
可以说,陈家的影响力,全靠谢书白撑着了。
谢书白与她不和,也就告诉了李承宇他不支持陈家。这样也能保全陈家。
只是他漏算了李承宇的狠心,毕竟那样肆无忌惮的偏宠,连陈舒窈自己都从来没有怀疑过,换做外人,也任谁都会相信。
若不是喝下李承宇亲手倒的毒酒,她也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想独掌大权,谢书白与她,就都是阻碍。
不得不说,通奸的罪名,虽然不高明,但是很有效。一举两得,将谢书白与陈家一网打尽。
一阵冷风吹过,将陈舒窈从回忆中拉回,她的目光落在谢书白的身上。
他一脸倔强,看见陈舒窈的时候闪现出一丝厌烦的情绪,现在的他还没有学会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风轻云淡的外表下。
陈舒窈心揪得痛,在看到谢书白的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这一次,她一定会保护好谢书白。还他上辈子的恩情。
却不敢去看谢书白的脸。低着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阿娘住手。”
前面的美妇人听见她的话,骤然泄了手中的力,但那道鞭子还是落在了谢书白的身上,抽得他闷哼一身,很疼却还维持着不肯弯下背脊。
“窈窈,你怎么来了?”
陈大夫人丢了鞭子,抱住陈舒窈看了又看,美目含着泪。
“落水发热才醒,怎么就往外跑,要是再着凉了该怎么办。”
陈大夫人示意自己的婢女给陈舒窈披上了披风。
“我若还不来,阿娘就要将哥哥打死了。”
前世喊惯了谢书白,现在喊起哥哥来,还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陈大夫人面带恨意的说:“窈窈,他敢推你下水,打死也是他活该。”
她就这样一个女儿,当知道她出事,她整个人觉得天都要塌了。又听她说是谢书白推的,她恨得要死。当初就不该收留他,就该把他丢出去的。
“阿娘,不是哥哥推的我,是我自己贪玩,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是哥哥把我救起来的。”陈舒窈急忙解释,生怕阿娘误会越来越重。
现在的谢书白身子这么弱,她真怕他有个好歹。这样一个可造之材,可不能毁在她手上。
陈舒窈低下头,挤出了几滴泪花,假装害怕的说:“是我怕爹爹和阿娘责罚我,才说了慌,和哥哥没关系的。”
“阿娘,你就放了哥哥吧。”陈舒窈抱着陈大夫人的手臂撒娇。
“若不是哥哥救了我,阿娘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陈舒窈的阿娘脾气火爆,性格倔强,说一不二,就是她爹在这里,也得惧她几分颜色。
她知道阿娘现在正在气头上,也不敢逆着她来,只能打感情牌。
“此话当真?”陈大夫人皱着眉头问。
“自然是真的,阿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看不惯他,又岂会为他说话。”
这话说得不假,前世她确实处处看不惯谢书白。只是今生,她绝不能将这盆脏水泼在谢书白身上了。
“若没有哥哥,我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和阿娘说话了。之前怕被罚就骗了阿娘,现在觉得不该如此。”
“阿娘和爹爹也教我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哥哥救了我,我不能恩将仇报。还请阿娘放过哥哥吧。”
“那倒是我错罚他了。”陈大夫人看了看陈舒窈皱着眉头说。她就是再不喜谢书白,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他。
“算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走。”
说完,陈大夫人拉着陈舒窈就要离开。虽说不追究了,但她心中还是有些埋怨谢书白的。没有好好看着陈舒窈。
她就这一个女儿,心疼得跟眼珠子一样。
“阿娘,我先走吧,我跟哥哥有点话说。”陈舒窈不走,他想给谢书白道个歉。
“有什么话下次再说,你发热才好,不能受凉。”陈大夫人皱着眉,不太乐意。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不行。”陈舒窈摇了摇头,说:“我就要现在说。阿娘放心,我一点也不冷。”
她身上披的是件白狐裘的披风,很厚实。
陈大夫人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去,叮嘱道:“早点回去。”
陈舒窈乖巧的说:“好的,谢谢阿娘。”
送走了阿娘,祠堂内就只剩下陈舒窈和谢书白,她一时有点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见谢书白还跪着,陈舒窈决定拉他起来。可她的手刚刚碰上谢书白的胳膊,就被谢书白狠狠地甩开了。
“大小姐又想做什么?”他强撑着站起来,背对着陈舒窈,也不看她。语气有点冷冰冰的。
“我就是想扶你起来。”陈舒窈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她还是不太知道该怎么和谢书白相处,他们之间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要是换在前世,这会儿他们已经吵起来了。
“不劳您费心了,我腿还没断。”谢书白踉跄着往外走,心中却在想陈舒窈是不是又想了什么新的主意对付他。
“谢书白,对不起。我不该说谎陷害你的。”陈舒窈赶忙跟了上去,先道歉了再说。
谢书白闻言,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冷笑着看着陈舒窈说:
“大小姐这声道歉,我可担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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