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低垂,暮色将至。谢府朱门紧闭,门口两尊石狮子威严耸立,怒目而视。

    陈舒窈已经站了许久了,守门的小厮却只当没看见她,大门也依旧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敢将皇子妃拦在门外,整个京城也就只有谢书白有这样的胆量了。

    “娘娘,要不咱们回去吧。”杏儿为陈舒窈撑着伞,询问道。

    陈舒窈摇了摇头说:“再等等。”

    “这要等到何时去。”杏儿皱着眉,有些心疼地说:“都一个月了,娘娘天天从早晨等到天黑,谢大人何时开过府门。”

    “依我看啊,分明就是他还在记恨娘娘幼时对他不好,故意给您难堪的。”

    “而今您都是皇子妃了,直接下帖子让他来,他也不得不来。又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陈舒窈摇了摇头,示意杏儿别乱说。

    “现在是我有求于他,又怎能趾高气扬,不过是多花点时间罢了,若这点诚意都没有,谢书白又怎会愿意帮助我们。”

    “可是,娘娘……”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

    杏儿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陈舒窈打断了。

    如今皇帝病重,储君未立,各路皇子都在招兵买马拉拢朝臣,一场夺嫡之战早已暗中拉开序幕。

    谢书白是朝中新贵,能力也有目共睹,新进的臣子大多以谢书白为首,自然也是各皇子的拉拢对象,只是谢书白从未表露过对谁的支持。

    陈舒窈的夫君,四皇子李承宇,早就有意拉拢谢书白,这不也就叫了她来做人情。

    怎么说谢书白也出自陈家,多少也有几分情意在,让她来打感情牌是在好不过的了。

    李承宇自是不知两人之间的龌龊,陈舒窈有苦难言。可为了夫君能登上帝位,她也只能拉下面子过来求谢书白。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体力已经有点不支了。看了眼依旧大门紧闭的谢府,她美目轻合。心中有些许失落。

    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了,还是明天再来吧。

    陈舒窈正欲走,却听见那沉重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低沉刺耳,听在她耳中却如仙音。

    陈舒窈心中一喜,停下了离开的步伐,转过头望去,只见一穿着青衫,头发花白的大叔急匆匆地跑过来。

    来人是谢府的管家,他见到陈舒窈,先是行了个礼,气喘吁吁地说:“四皇妃,谢大人有请。”

    陈舒窈眼中一亮,甚至还有点酸涩,终于是让她等到了。

    谢书白肯见自己,也就意味着他或许有意与李承宇合作了。

    陈舒窈提起裙摆,表面上保持着镇定,实则微微加快了脚步,正要踏进谢府的大门,却被管家拦了下来。

    她皱起眉头,不解地问:“这是?”

    管家行了个礼,眼睛却看着杏儿,不卑不亢地说:“谢大人只请了娘娘一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你!”杏儿气得小脸通红,又一脸担忧的望向陈舒窈,说:“娘娘……”

    “没事。”陈舒窈拍了拍杏儿的手,说:“你就在外面等着我。”

    “可是……”杏儿神色着急,谢书白与娘娘素有旧怨,她怕娘娘受委屈。

    陈舒窈看懂了她的意思,笑着说:“谢大人风光霁月,不是以公报私之人。”

    她虽与他不合,可谢书白也从未私下做过什么报复她的事,这一点上,她信得过他。

    初秋,太阳下了山,潮气也就泛了上来。空气中也夹杂了些许冷意。

    陈舒窈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回廊,在一扇黄花梨木的雕花木门前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酒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昏暗。

    陈舒窈往内走了几步,绕过屏风,就见谢书白瘫坐在太师椅上,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他衣衫半开,脸色发红,哪里还有半点清冷的模样。

    听见她来了,也不抬头,只低低地说了声:

    “你来了。”

    “谢大人……”

    “嘘。”谢书白伸出一根手指竖放在嘴唇上,声音沙哑地说:

    “别说话。我知道你来所为何事。”

    “过来。”

    谢书白勾了勾手指,原本就大开的衣衫更是滑落了一分,露出了里面大片肌肤。

    他的唇瓣水光盈盈,醉眼朦胧,倒像是清冷的谪仙被拉下神坛,染上了凡间的红尘,这是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谢书白。

    也是陈舒窈从未见过的模样。

    “今日臣见过四殿下了。”

    “你猜他对臣说了些什么?”

    说完,他又兀地一笑,神色有些哀伤地说:“罢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谢大人既然已经见过我夫君,是否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陈舒窈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不过是升官加爵的允诺罢了。

    “为了他,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谢书白长臂一伸,竟将陈舒窈拉入了自己的怀里。

    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她的下巴被谢书白死死地捏住,强迫她直视他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与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才停下,气息交缠。

    陈舒窈惊恐的睁大双眼,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感到恐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想挣脱谢书白的禁锢,可她却动弹不了。

    谢书白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吗?这是他的报复吗?还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好了,后悔没有带杏儿一起进来。

    “你真的就那么想帮他?”

    陈舒窈点了点头。如果这是谢书白对她的羞辱,那么是不是羞辱够了,他就愿意帮李承宇了?

    陈舒窈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谢书白松开了她,她猛然跌坐在了地上,额头不小心磕到桌角,疼得她眼前发黑。

    “喝了它。喝了它我就帮他。”

    谢书白指着桌上的一杯酒,并没有指明他是谁,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陈舒窈颤抖着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放在了自己嘴边,酒香四溢,是杯好酒。

    她无声地哭泣,好像面前的是什么穿肠毒药,这样的羞辱,倒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可她一想到李承宇,为了他不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她又咬了咬牙,仰起脸准备一饮而尽。

    还未等她的唇瓣碰到酒滴,酒杯就被谢书白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吓了陈舒窈一跳。

    她胆战心惊地望向谢书白。

    谢书白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薄唇轻启:

    “滚!”

    他发了怒,起身站立,将面前的酒壶酒盏一扫而落,啪的几声,犹如打在陈舒窈的心头。

    “陈舒窈,你为了他,就甘愿这般自轻自贱?”

    “你给我滚出去。”

    “滚啊!”

    他像个孩子一般,发泄完了,就瘫在太师椅上以手掩面而泣。

    陈舒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

    “小姐,小姐。”

    陈舒窈猛然惊醒,才发觉,原来是一场梦。

    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说不出来的难受。

    “杏儿,怎么了?”

    陈舒窈揉了揉眼睛,她还有点睡意朦胧。

    “谢……大公子来了。在前厅等着小姐。”自从小姐不允许她直呼谢书白名讳后,她还有点不习惯,差点叫顺口了。

    !!!

    “哥哥来了?”陈舒窈听到这就来了精神,哪里还有刚刚睡眼朦胧的样子。

    她穿戴洗漱完毕,又在铜镜前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就飞身跑去了前厅。

    谢书白正襟危坐,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让陈舒窈想到了冰天雪地里的孤松。

    “哥哥来了,我给你的药可用了?背后的伤口好些了吗?”

    陈舒窈倒还记挂着他身上的伤。喋喋不休地追问着。

    谢书白愣了一下,少女眼里的关切不像作假,他也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个浅笑,说:“多谢大小姐挂念,好些了。”

    “你我何必如此生疏。”陈舒窈听到他还在叫自己大小姐,皱了皱眉头说,“本就是一家,我叫你哥哥,你叫我妹妹就好。”

    “不敢。”谢书白急忙起身后退一步,抱拳说道,“谢某卑贱之身,不敢与大小姐兄妹相称。”

    奇怪,这陈舒窈真是太奇怪了。莫不是落水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还是小心为上,莫中了她的圈套。谢书白在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有何不敢,你既然是我爹爹的义子,那就是我的哥哥。”

    “从前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把你当哥哥一般对待。”

    陈舒窈说了心里话,谢书白防备心重,她也不急在一时打开他的心理防线,她总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诚意。

    “哥哥前来,是所为何事?”

    陈舒窈想,难道是上学的事?他不愿意和她一块吗?

    “青竹。把东西都放下。”谢书白吩咐道,随即又对陈舒窈说,

    “大小姐好意我引领了,陈家不曾克扣我用度,用不着再另外送来了。”

    谢书白话音刚落,青竹就将一直抱在手中的几床被子放在了椅子上。粗声粗气地说:

    “喏,都在这了,大小姐点点。”

    陈舒窈看了一眼,便猜到了是昨日她吩咐管家送去的,她望向谢书白,眼中有不解。

    “不就几床被子吗?你收下不就行了?”

    他的被子那样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冷,她实在无法想象他晚上怎么能睡得好。

    谢书白笑着说:“无功不受禄,陈家对我已经很好了。”

    “还可以更好。”陈舒窈梗着脖子说,“谁说你无功了,你救了我,就是有功,不就几床被子,我让你收你就给我收着。”

    陈舒窈指着那被子说:“青竹,给你家公子搬回去。”

    青竹两眼看地,只当没听见。他只听他家公子的命令,公子要他收他才收。

    况且,她陈舒窈几床就想报恩,简直是在做梦。

    谢书白笑着摇了摇头说:“大小姐心意我领了,东西我就不要了。”

    陈舒窈见他们主仆二人一个个都不为所动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几床被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陈家要什么没有,还能给不起这点东西。还值得他特意来跑一趟。

    她想不明白这个人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

    谢书白简直就是她上辈子这辈子都踢不动的一块铁板。

    讨好他怎么这么难啊!陈舒窈的内心已经在仰天长啸了。

    她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谢书白这个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总能轻而易举让她生气。

    不行不行,这是谢书白,是未来的权臣,也是上辈子为了你连命都舍了的人,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别忘了死前自己发的誓。

    陈舒窈不停地在心里劝告自己,思想斗争了片刻,还是扯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说:

    “哥哥既然不喜欢,那我下次送别的东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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