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时分,万籁俱寂,陈望轩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回到了听荷苑,屋子里还亮着灯,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捏了捏眉心,扫去一身疲惫,推开了门。
昏黄的灯光让他感觉到安心。
“大爷回来了。”
如烟递过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脸。
“夫人呢?”陈望轩问。
“在里头呢,还在查账。忙了一天了,大爷还是劝劝夫人,让她早些歇息吧。”如烟回答道。她刚刚劝过了可是夫人不听她的,希望大爷可以劝动夫人吧。
“知道了,你下去吧。”
“韵芝,该歇息了。”
陈望轩走了进去,看见还在挑灯夜战的宋韵芝出声提醒到。
“你回来了,去窈窈那边看过了吗?”宋韵芝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了账本,笑起来替他脱下官服。
“去的时候窈窈已经歇下了。今日母亲没有为难她吧?”陈望轩褪去了衣裳,坐在床榻上问宋韵芝。
“怎么没有为难,上了家法,窈窈都被打得晕过去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我都不敢想。”宋韵芝一边说一边抹泪,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她心口揪着疼。
“也是我实在是抽不开空,都没办法好好照顾窈窈,我真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夫人别太自责了,窈窈也是过于顽劣了一些,现在还有我们护着她,可她日后到了夫家,总有我们顾不到的时候,她这样的性子可有吃亏的时候,现在加以约束,总是好的。”陈望轩将宋韵芝搂进怀里,小声安慰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母亲提起要窈窈去寺里清修,我是同意了的,只是不知道窈窈吃不吃得了这个苦。”宋韵芝一脸忧愁,陈舒窈从小没吃过苦,真送她去寺里清修,她也舍不得,可是不送又不行。
“夫人别担心,窈窈会适应的。”
“这些日子你查账,结果怎么样了?”陈望轩忽然转移了话题。
“城西那边的窟窿很大,府里的收支也有问题,府中管事的也有背地里中饱私囊,我暗中查了一番,这些钱财有大部分被弟妹拿去填了娘家,府中管事的也有不少和她沾亲带故的。”
“这就让我有些为难,若将他们逐出府去,会和弟妹撕破脸皮闹得难看,可若放任不管,陈家哪怕是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样的损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就是陈家的蚁穴。”宋韵芝拿着账本,一处一处地指给陈望轩看。
陈望轩越看越是头大,他是寒门出身的,能有今日的地位也属实不易,陈家的钱财也是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这样被外人一点点掏去,也足够让他难受的了。
“此事不可放任不管,二房那边我去信与二弟说,你想怎么处理,放心去做就好。”
“今日弟妹还想要城东的三间铺子,我没给。”宋韵芝淡淡地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真是贪得无厌!她王家一个破落户,爹爹哥哥全是赌鬼。要不是靠着我们陈家处处扶持,哪有他们今天,如今她还想着将我陈家家产悉数给予她家不成?我看她是白日做梦!”
陈望轩气得手抖,他真是恨,弟弟怎么就娶了这么一家子好吃懒做的吸血鬼回来。
“罢了,气大伤身,母亲那边,还得你去劝劝,别被弟妹哄了去,将什么都给了她。”
宋韵芝手抚着陈望轩的后背,替他着顺气,说:
“母亲是不喜欢我的,我去劝了也没用,就不去她眼前惹她心烦了。你是她儿子,她总会听你的。”
“夫人,是我对不起你。”陈望轩听到这话,双眼一红,拉着宋韵芝的手说,“若不是当年……”
“事都过去了,还说什么。早些歇息。”
宋韵芝知道他要说什么,赶忙制止了他。无非是他当年执意收养谢书白,害得她早产伤了身子难以生育的事。可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实话,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心怀芥蒂的,怎么可能不在意,谢书白的生母可是陈望轩心心念念的人,甚至还有可能是他的私生子。但陈望轩一口否定,那个人又死了,她也无处查证。
可这件事这么多年,始终像一根刺一般插在她的心头,还有那个人,也始终是她心中的阴影,活着的时候尚且争不过她,更何况死了呢?
宋韵芝翻了个身,背对着陈望轩,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默默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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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陈舒窈身上的伤也养好了,去大昭寺为二婶肚子里的弟弟祈福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这不,祖母寻了个黄道吉日,让陈舒窈收拾好了即刻启程。
“这件大氅带上吧,多带几件厚实的衣服,这个狐皮围脖也带上,还有汤婆子,帐中香,还有护膝护腕,秋深了,天气也就凉了,山上比山下冷多了,得提前做好准备。还有蚕丝被也多带几床。”
“小姐的药别忘记了,这套越窑茶盏也带上,还有今年春上刚收进来的君山银针,也一起带上,山中都是粗茶,窈窈肯定喝不惯的。”
“头面首饰也带上,虽说是去祈福清修,也不能太素净了,多带着银钱,去了大昭寺用得上。到时候吃穿用度都在寺里,多给些香火钱。”
“还有这套新袄子,阿娘刚给你缝制出来的。看看,还挺合适,也一块带上。”
宋韵芝拿了一套又一套衣服在陈舒窈的身上比划着,反是她觉得顺眼的,用得上的,都一块丢进了箱子里,什么吃的,玩的,穿的,应有尽有。她怕陈舒窈在山中寂寞,甚至还放了十几本话本进去。
陈舒窈站在一旁,觉得无比头大。
“阿娘,够了够了,别再带了。我是去祈福的,又不是去享福的,而且也住不了多久,真不用像搬家一样。”
这都已经带了满满十箱用具了,她阿娘只差没把绣床给她塞进去了。她真的用不上这么多东西啊。
“你瞧你说什么话,大昭寺在山上,离集市又远,若不带齐了,到时候差了什么东西,岂不是麻烦,你还以为是在家里,随口一喊就有吗?”
“都给我清仔细些,别漏了什么东西。”宋韵芝教训完陈舒窈,又扭头对着忙碌的仆人说,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陈舒窈去得不远,可她依旧担心。总想着替她收拾全面了,省得到山上吃苦。
“若是缺了什么,就来信告诉阿娘,或者打发山上的比丘尼去买。咱们不缺钱,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宋韵芝眼里含着泪水,拉着陈舒窈的手,细细地吩咐着。
“杏儿,到了大昭寺,要照顾好小姐。”她又不放心地叮嘱杏儿。
“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姐的。”
“阿娘放心,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陈舒窈笑着说,她怕阿娘担心,其实上辈子她在冷宫都能照顾好自己,若不是李承宇一杯毒酒,指不定他俩谁先死呢。
“你啊!净会哄我。”宋韵芝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陈舒窈的额头,说,“到了大昭寺,要听主持师太的话,不可再像在家里这般任性。”
“知道了,阿娘。”陈舒窈尽数应下。
不一会,陈舒窈的东西就收拾好了,整整十一个大箱子,知道的她是去祈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搬家呢。
陈家众人送她来到门口,上了马车,谢书白在最后的时候也现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陈舒窈眼尖地看见了他,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着他说:“哥哥,你要记得来大昭寺看望我。”
“一定要来,不许不来!”
看见谢书白点了点头,她这才满意地坐了回去。朝着大家挥了挥手,放下了帘子,马车载着她一路远去。
再回首,陈府已经变成了视线中的一个小点。
马车足足行驶了半天,才到了大昭寺门口。朱红的墙体,黄色的琉璃瓦,檐角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声音清脆,让人暂时忘却烦恼,寺内香火旺盛,菩萨宝相庄严,香客更是络绎不绝,寺院中的树上都挂满了红色的飘带,飘带下坠着木牌,那是虔诚的人们许下的愿望。
大昭寺是一座庵堂,原本只有一座主殿,只因天子母亲曾在此修行过,得了皇恩,方才有了如今从山脚到山顶近千亩的规模,也成了佛家圣地。
耳旁响起了撞钟声,铛铛铛地一声声仿佛敲打在陈舒窈的灵魂上,眼前不断地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让她瞬间有一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是陈舒窈施主吗?”一个稚嫩的女声在耳旁响起,这才将陈舒窈拉回了现实。
“是的。”
来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比丘尼,瞧着比陈舒窈也大不了多少,她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陈舒窈也赶忙双手合十,回了个礼。
“施主请跟我来。”
比丘尼在前方带路,一路越过回廊,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经过了不知多少院子,才到了住的地方。
这里一排大概有十数间房子,都是供香客修行用的。
“这个钥匙给你们,你就住东南的这两个厢房。”
比丘尼掏出了钥匙,递给了陈舒窈。
“施主在此安心住下,明日卯时诵经,我会前来叫你。寺中过午不食,这会斋堂里已经没有斋饭了,还请施主忍耐一晚。”
“谢谢小师傅,请问您怎么称呼?”陈舒窈接过钥匙,表示了感谢。好在她路上已经吃过了,倒也不饿。
“施主叫我明心即可。”
“谢谢明心小师傅。”陈舒窈再次道了谢。
禅房很小,陈舒窈随行的箱子卸了下来后,基本上就没有太多的空地了,为了不太挤,她还放了几个箱子在杏儿的房里。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大昭寺果然是清修之地,连水都得他们自己挑,热水也要自己烧。好在陈母明智,给安排了粗使婆子过来,不然陈舒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舒窈洗了热水澡,身体疲乏地躺在床上,赶了一天的路,她只觉得浑身酸痛,一想到明日卯时就要起来诵经,她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厉害。
还是早些睡吧,别祈福没办成,自己先病了。
或许是真的累狠了,陈舒窈居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窈窈!”
陈舒窈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可是她眼前白茫茫地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前走去。迷雾渐渐散尽,雾的尽头是一个穿着玄色绣金线服饰的男人。
他在喊着她的名字。
“窈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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