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曦月便候在映月宫外央着公主殿下快些起身,生辰宴巳时便要开始,然辰时过半公主殿下仍未起身。
唐无卿被门外啰哩巴嗦的曦月烦没了睡意,一想到昨夜大费周章与裴成悦打交道的场景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到头来,对那个少年的了解也仅限于“裴成悦”这个名字。
“各方司局准备好了吗?”
宫外的曦月忽闻公主殿下的声音,惊喜之余忙道:“回公主,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话音刚落,映月宫门便开了,唐无卿一身朱红槐花刺绣华裳,挽起了发髻,余下青丝如瀑,金兰簪子点缀其中。
唐无卿容颜素淡,本不适合这华丽缤纷的衣裙,易让人生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感。
唐无卿尚从简,便撤了轿子和一众随从,因此只有曦月一人随侍一旁。
“怎么,不带路?”唐无卿看向纹丝不动的曦月
“奴奴奴婢、这就带路!”这是曦月调职后第一次见到公主身着赴宴华裳的模样,她竟看出了神,不过她觉得昨日的朱红华裳更衬殿下,便好奇问道:“公主,您今日怎么没穿昨日挑选的衣服啊?”
唐无卿一怔,忽然想起昨夜逗趣裴成悦无果却摔到池塘里的不堪回忆。
“怎么,现在的不好看?”
唐无卿试图掩饰,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到裴成悦,她就窝火,心觉这个人真是难相处,像极了寒冰,哦不,寒冰遇热还会化,应是与那石头无异,软硬不吃。
“不不不,好看,都好看。如天仙下凡!”曦月见公主脸色不对忙谄媚道。
“嘴巴抹了蜜了?”唐无卿斜了她一眼,曦月娇羞一笑。
其实她今日盛装不过是为了见见她的皇兄们,自她出生以来还从未见过三位皇兄,虽是至亲之人,有了时间和距离,便也觉陌生,也让她难得有些紧张。
毕竟她如今这样欢脱的性子实在不像一位公主该有的模样。
父皇勤政,母后念佛,虽受尽宠爱,实际上却经常无人顾着唐无卿,于是她成日里不是与宫内各色人物厮混,便是猫在书阁里看些杂谈。
倒是活得自在潇洒,纵然如此,唐无卿有时仍旧会看着宫墙发呆,她在想,天空下的那一方是怎么样的?
绣着槐花的长筒靴一脚踏在薄薄的水坑上,溅起些水打湿了鞋面,唐无卿走在前头一言不发。曦月偷偷打量着公主殿下,心下奇怪,公主往常不会这么沉默寡言,指着一颗石头都能说半天,可今日怎么,像受了打击一样?
曦月道:“公主这是,紧张了?”
“有点。”
今日卯时下了一场春雨,这会儿虽阳光明媚,却让人觉得空气过于潮湿。
二人刚过钟行门,便见远处乌泱泱聚了一群人,多是身着正式的红蓝上朝官服的官员,只因皇帝特许次等官员前来为公主庆生,一生见不到几次皇帝的小官员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毕竟这要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一两句好话,很可能日后便飞黄腾达。
陶言之本来候在殿外等着叫座,席位是按照官阶分的,他的官不大不小,那会儿还在叫大官的座,他便四处溜达,没曾想刚遛完回来便碰上了姗姗来迟的公主。
唐无卿刚看到的时候陶言之有些意外,因为他之前便称家中老母病重需随身陪伴,甚至还请了官假。
待陶言之走近,唐无卿还没开口问,却被陶言之抢先一步道:“参见公主殿下,臣家中老母听闻今日是公主生辰特意叮嘱臣定要来为公主庆生,这才会出现在此地。”
“哦……”唐无卿抬头望着高大的陶言之,“对了,你上次欠我的二两银子还没还呢。”
陶言之石化,愣了片刻尴尬一笑,从袖中取出二两银子递给公主,不由得感叹道:“公主殿下的记性有时候真是好得很啊。”
两月前,唐无卿意外从一小太监口中得知宫内竟有秘密赌场,便乔装打扮混进其中,畅赢了好几把后碰上了陶言之,结果屡战屡败,满盘皆输。气得唐无卿差点把公主的腰牌拿出去抵押,结果腰牌掉地上了,正好被陶言之的随从看见,偷偷告诉了陶言之。
一听对手是公主,自己还让公主输得那么难看,陶言之顿时慌了,谁人不知小公主是圣上的掌上明珠,万一要是得罪了公主,再吹一吹圣上的耳边风,他这官职可就不保了。虽曾听闻公主常与臣仆谈天说地,不论地位,可也只是听说。
于是他只好装着手气臭,把赢来的钱全部输回去了,最后还多输了二两银子,他以为自己装的很好,直到公主派人送了腰间玉佩,他才知道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唐无卿颠了颠掌心的银子,满意地收下了,刚要走陶言之却忽然看着万花殿外惊道:“这不是三皇子吗?几年不见竟已成了翩翩少年!”
唐无卿一听,迫不及待问道:“哪个哪个?”
“穿着缃色官袍的。”
一群红蓝官服中确实有个十分抓眼的黄色身影,唐无卿不假思索,即刻上前去。
曦月正要跟上却听陶言之道:“听说三皇子性子刚烈,上山随五道真人习武这几年,功夫了得,人却是不好相处呢。”
曦月脸色发白,照公主殿下的性子,怕不是上前便狠狠来一个拍肩。
她正要提醒公主,谁料公主已经如她所料般搭上手去,不过不是肩膀,是后脑勺。
唐无卿一个弹指弹上三皇子的后脑勺,三皇子应激一个手肘往后划去,幸好唐无卿正好往下一蹲,躲过了这反击,只是那手臂带动的风还是让唐无卿心口一紧。
“你是谁?”三皇子收回手臂,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唐无卿。
唐无卿嘻嘻一笑,上前便是一个熊抱,“三皇兄!”
三皇子被抱懵了,眼神飘忽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往哪放,直到曦月一句:“参见三殿下。”才让他回了神。
他结结巴巴道:“皇……皇妹?”手却不知道放哪,只好虚虚扶空。
唐无卿见皇兄有些呆滞,疑惑道:“三皇兄不开心?”
一旁的大臣见状,不禁感叹:“三皇子这是见到素未谋面的公主殿下,有些紧张了。”
唐无卿松开三皇子,三皇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道:“皇妹……额,听说今日生辰你准备献上一舞?”
唐无卿一愣,她可不记得自己要献舞,她那拙劣的舞技要是搬上台面来,恐怕要笑掉众人的大牙。
她皮笑肉不笑道:“三皇兄,今日能同你见面,卿儿实在高兴,只是恐怕大皇兄二皇兄是见不到了。”
三皇子道:“皇妹不必忧心,他们二人随后便到。”
唐无卿汗颜,“三皇兄,今日不见,明日也会见,一样的一样的。”
三皇子还欲再说,却已经不见了唐无卿的身影。
“皇妹?”
曦月忙福身道:“三殿下,公主殿下可能是太紧张了,需得缓缓,稍等便回来。”
紧张?
三皇子哭笑不得,这妹妹可还不如他这个做哥哥的紧张呢!
曦月走下石阶,慌忙找着公主的身影。
却见陶言之指了指西面跑远的小红豆,“那呢,今日生辰宴想必公主殿下是不会出席了。”
闻言,曦月二话不说追上去,她追人的速度早在日复一日追赶公主的过程中磨练出来了。
“公主!生辰宴就要开始了,您要去哪啊?!”
唐无卿听到曦月的呼唤。
“去哪都行,献舞,不行!”
唐无卿哀嚎,可身上的衣服太碍事了,施展不开,如乌龟慢行,若是再耗下去,被曦月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不可疾行是宫规,宫道上的宫女们看着这你追我赶的场面一时间瞠目结舌,可一见是公主也不敢吭声。
再跑下去没完没了了,唐无卿跑进拐角,看见一面比较矮的墙,速度翻身而上,可翻得太急了,没做好落地姿势,直接面朝黄土摔下,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公主——”
墙外是曦月的声音,唐无卿不敢乱动,直到那声音远去,她才勉强松了口气,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黄土,却见眼前有人半个身子正探进一黑色棺椁里。
“裴成悦?”
原来她误打误撞翻进了侧行宫,也难怪宫墙那么矮,年久失修,墙砖早就掉得七零八落了。
直到裴成悦整个身子爬进了棺材,唐无卿才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抓住他要盖棺盖的手,却陡然间感到一阵寒气,从少年的手腕渗到了她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这是装死人的,不是装活人的!”唐无卿怒不可遏,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着急想占好坑位等埋的人。
裴成悦也不吱声,只是挣扎着要甩开唐无卿的手。
“要我松手?你出来我便松。”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唐无卿上手挽住他的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棺椁里拖了出来。
与上次不同,这次重了不少,直把唐无卿累的够呛,抓着裴成悦的手,手心也酥酥麻麻的,像被火烧了一样。
“疼……”
“嗯?”唐无卿依稀听到他说话了,拉着他的手腕凑近身子道,“哪里疼?”
见她忽然凑近,裴成悦只感觉到不舒服,别开脸,艰难地举起被拉着的手,唐无卿见状忙一松手,却见她方才握着的地方一圈触目惊心的烧伤之痕。
可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洁白无瑕。
“你受伤了?怎么受伤的?还有你爬这棺椁作甚?是不是司林司……”
仰面而躺的裴成悦,剑眉紧蹙,他从未见过如此聒噪的女子,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爬回坟里睡觉。
可如今看来,要爬进去只会被无情拉回来,于是他索性躺在地上装睡,脸上写满了“勿扰”二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