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公主落子了。”
穆子林摩挲着手里的白子棋,却没有抬头看坐在对面的公主,只是一直观察着棋盘。
曦月不懂棋,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让她不明所以,因此也不敢吱声,只好向公主投去希冀的目光。
裴成悦做了这么些时日的公主,还是觉得不适应,虽然是春天,今日偏偏有些热,也不知是穿太多了还是心里烦的,他原本还算配合地作出大家闺秀的优雅姿态,而现在,他已经张开着大腿,双手枕着膝盖,从棋奁里取了一颗棋子,稳稳放在棋盘上。
自上次石林亭会后,裴成悦总能在宫里时不时遇见太子大哥和如影随形的穆子林,明眼人一看,都能猜出太子是何用意。
一听说唐无卿识事以来从未见过三位皇兄,这一来就对她各种事情格外上心,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多管闲事。
穆子林看见公主的棋下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有些吃惊道:“几年不见,殿下棋术见长不少,可是另请高师了?”
裴成悦冷笑,这下棋不过他几百年来的消遣活动,早已参透深刻,区区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人就想对峙他,不可能。
可是,裴成悦“懒得”回答,只是敲了敲棋盘催促穆子林快点下。
穆子林看了曦月一眼,浅浅一笑,仿佛带了几分宠溺,落子之时,他淡淡道:“如此,公主便不会再倾慕臣下了吧。”
倾慕?
裴成悦无语凝噎,这唐无卿芳心暗许,暗许到人尽皆知,也是个人才。
“唐无卿,就是这样的棋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裴成悦心里啧啧不已,怀疑唐无卿的棋术究竟烂到什么地步。
这般想着,连带着落子的力度都重了几分。
棋才下了一半,太子派了人来报称急事请穆子林过去,穆子林似乎还下得意犹未尽,一听要走,多少有些不舍,奈何皇命难为,只好起身告辞,“公主,不知下回臣能否再与公主下这盘棋?”
曦月:穆郎君这是对公主……有意?
到底不敢说出来,她接过话茬道:“穆郎君记得住这盘棋?”
“自然。”
曦月犹豫地瞅了公主一眼,正色道:“公主说那便如此吧。”
好不容易送走了穆子林,裴成悦数着日子,各钦点的地方商队这两日应该便能带着适龄的小姐和公子们入京了。
她可一定要来啊!
裴成悦满脸忧愁,要是唐无卿不按常理出牌,他可就折在这儿了。
怎么忽然有种深闺怨妇的感觉……
早晨还阳光明媚,下了一半棋的功夫,天空已经乌云滚滚,带着轰隆隆的低鸣声,如龙的低吟,自东西来的黑幕如有压城的气势,仿佛下一刻便要席卷整座京城。
雨未下,却卷起了风,吹得屋檐下漆红的五角灯笼左右上下摇摆,门窗一开一合,也吹得砰砰作响。
曦月忙扶起公主,风迷得她睁不开眼睛,“公主,咱回去吧,要下大雨了。”
上次公主在雨中起舞的情形可把曦月吓得不轻,眼看这大雨便要倾覆而来,得赶紧把公主请回寝宫,好生看着。
裴成悦点了点头,刚提起裙子要走下石阶,忽然一阵凉气爬上背脊,她猛然回头,除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绿植再无其它。
“公主,怎么了?”
裴成悦摇摇头,本是曦月牵着他走,他却忽然收了手,改成推着曦月走,速度也快了起来。
错觉吗?
他回到映月宫后依旧忧心忡忡,却见曦月忙里忙外,整理了一堆丝线放在桌上,笑道:“公主,看这天,今日应当是不会去令阁主那儿上课了,先好好练习吧,日子可一天比一天近了。”
曦月一边细致地整理丝线,一边絮絮叨叨。
可是一见公主兴致不高,曦月也苦恼起来,自从生辰宴后公主便一直恹恹的,能不说话绝不说话,像极了哑巴。
她转了一圈眼珠,忽然有了想法,兴致勃勃道:“公主不是喜欢诡谈吗?奴婢近日正好耳闻离奇的传说,公主可有兴趣一听。”
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落在曦月身上。
果然,还是鬼故事有效。
门窗紧闭,却能听到呼呼风声从窗缝里灌入,与鬼怪呜咽的声音并无二致。
“听说太子殿下之前在宫外处理公务时,曾入住了一家客栈,地方偏僻,客栈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太子不计较,他给了银钱后便选了二楼最里的那间,图个清静,屋内除了略微简陋,并无其他奇怪的地方,可是……”
曦月忽然停了下来,安静的屋内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唰唰的雨声。
裴成悦瞪着墨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曦月暗道:“公主肯定被我吓到了!”
她觉得公主就是人菜瘾大的人,喜欢看鬼故事,实际却怕得要死。
她继续道:“可是,入夜之后,太子听到隔壁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不听不知道,一听,竟然是在和女孩玩闹的声音,时不时还传来笑声。来这客栈一般是长途跋涉的旅客,一个老妪可是十分少见的。”
裴成悦觉得曦月特爱卖关子,说半天不说重点,有点乏味了,正拿起针线,曦月忽然激动道:“令人害怕的是,太子殿下觉得隔壁太吵,便去敲门,谁料,除了一个年轻女人,没有其他人了!太子觉得震惊,但时间太晚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便回了房间,然而,那老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是玩闹,是在念着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转瞬而过,一道雷鸣批啦由远而近,走过耳道。
裴成悦没听清,曦月继续讲,“自此,太子殿下便对那老妪念念不忘,和得了失心疯一样,要去隔壁房间见见她,幸好被手下生拉硬拽拽走了。”
“公主,恐怖吧?”
裴成悦冷漠地穿着针线,无话可说。
针在布上戳开一个口子,牵出长长的两条细线来,最后一阵藏完线脚后,门外传来青月的声音。
片红放下绣完的帕子,起身出去,天黑得如倒了墨水,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一眼看见青月身旁那熟悉的身影,惊喜过后却是忧虑。
“小悦怎么又回来了?找到娘亲了吗?”
青月与唐无卿对看了一眼,青月道:“我们先进去吧,详细的再来说。”
屋内点了油灯,扑闪扑闪的火苗东倒西歪了好一会儿才立起来。
听了唐无卿的描述,片红觉得心酸不已,安慰道:“可怜你还要跋山涉水去找娘,幸好我听说皇上特下诏令,要钦点的各地,捎一批男女进京参加今年舂的绣园诗会,往年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唐无卿赞同地点点头,她没想到父皇在这些事情上还这么上心,估计是考虑到自己的千金马上也要参加吧。
心里莫名有些自豪。
无意间,她瞥见放在椅子上的帕子,隐约露出来些图案,她有些好奇地指着那个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片红闻言,顺着唐无卿指的方向,羞涩一笑,取了过来,摩挲着其上的图案,满眼柔情蜜意道:“我自个儿绣的,多年没绣,女工都生疏了。”
唐无卿一看,立马不同意了,“片红姐也太谦虚了,这明明绣得很好看啊!尤有绯桃照地春之感,青月哥,你说是吧?”
青月哈哈哈大笑,拍了拍唐无卿的肩膀,“你个大男孩懂什么刺绣,点评得一本正经的。”
可是笑了一会儿,他却忽然不笑了,看着那绣帕,心情忽然有些低落,许久哑着声音道:“若是,你不嫁给我,会……”
话没说完,片红捂住他的嘴巴,做了嘘的手势,吟笑道:“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
唐无卿见他俩你侬我侬的样子,嗤笑道:“青月哥和片红姐真恩爱。”
这话没把片红整害羞,反把青月搞羞涩了。
“对了,片红姐,你这个是要送给青月哥吗?”
“不是,这个啊,是要送给一个青月的旧友。”
“旧友?”
青月忽然反应过来,“可是,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呢?”
唐无卿听得一脸茫然,忍不住问道:“是谁呀?”
片红与青月相视一眼,叹了口气道:“秦郝云。”
唐无卿太阳穴一跳,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企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些不同寻常的表情。
看到唐无卿吃惊的表情,片红微一蹙眉,“你认识?”
唐无卿舔了舔嘴,纠结了一会儿,道:“不认识,不过茶楼的赵姐姐跟我提过,他……怎么了吗?为什么片红姐你们也认得?”
她没想到秦郝云一事牵涉甚广,那恶鬼自阴间而来,扰乱秦宅还不够,怕是等会跟着她来了这郊外的青月一家。
果不其然,片红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嗙嗙的撞门声,那力度不像风吹,像人在急促地敲门!
“这么晚了,是谁……”青月起身要去开门,唐无卿眼疾手快拉住了青月,定定看着青月摇了摇头。
片红也觉得这撞门声听着不对劲,便没敢动弹。
过了一会儿,撞门声戛然而止,仿佛那人敲累了一般,不再有动作。
窗口没关紧,一小股阴风灌入,掠过几人,冷得片红都打了个哆嗦,桌上的烛火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进来了!”
唐无卿心里骇然暗道,抓着青月的手都紧了几分,眼神游走在屋里的各个角落。
青月不以为意道:“晚上偶尔会有些异乡人来这敲门,毕竟偏僻,常常只有片红在,都不会开门的,一般都是镇上的酒鬼。”
片红的注意力从门上移开,却注意到唐无卿发青的脸色,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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