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七桑颤着声音,仿佛带了些哭腔,似乎有意要劝说某人。

    “废什么话,把药准备着就好,好处少不了你的。”

    名唤柳娘的人弯着腰,在烛火下细心分拣着药包,顺便看见角落里的药壶,眉头瞬间紧皱,放下药包就抄起药壶,怼到七桑面前,怒道:“这是什么?不是特意叮嘱过你把这药渣销毁掉吗?!”

    药渣残余的苦药味隐隐缭绕在他的鼻尖,他没好气地别开脸,结果药壶更近一寸。

    “你别烦我行不行!”

    他这一喊,随手推了一把,竟把柳娘手里的药壶打掉了,哐当一声闷响,药壶里的药渣散了一地。

    唐无卿如惊弓之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想起身却发现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乌漆麻黑的,她只觉得自己在一个十分逼仄的空间,如今侧躺并蜷缩着腿的姿势,才能勉强容身。

    “反了你了?!”

    唐无卿一惊,停了试图解开绳索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那个奶娘的声音!

    奶娘的脾气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这声音她自然也过耳不忘。

    “哎呀,”七桑不敢对上柳娘的眼神,退到一旁,本想硬气一回,刚开头却又萎了下去,“我们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手呢!”

    人命?

    唐无卿心陡然一跳。

    “收手?呵!这可不能怪我,谁让那凌钰不知好歹,非要再生一个,生生拒绝我给她找的养子,她坏我计划,肚子里的种自然不能给她留!”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目露凶光,一脚踩在那地上散乱的药渣,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响。

    唐无卿惊讶地闭紧嘴巴,敢情秦郝云的死与奶娘和七桑老头有关!

    照柳娘的说法,凌钰岂不是很危险?

    人祸鬼患都缠着凌钰,无怪乎她觉得待在秦宅不舒服。

    “柳娘啊!”

    “行了,别再废话了,凌钰马上临盆,不能再等了,等她回宅,这剂药,就是她腹中胎儿的最后一餐!”

    柳娘兀自拿了分拣好的药包,指着七桑叮嘱道:“不要给我生事端,要不是那秦白武不识老娘姿色,也轮不到你来给我打下手。把那些药渣统统毁掉,事成之后要是因为这些药渣东窗事发,你便自个儿担罪去吧!”

    柳娘撂下话,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出去了,唐无卿听到那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挣扎着要把绳子松开,可扭了半天毫无进展,额头上满是汗水。

    正发着愁,绳子却突然悄无声息地断了,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却在黑暗中看到一抹金色的光线。

    “原来是你呀,你……”唐无卿小声说着,要去碰它,结果它甩了身子,绕过她的手,缠回了腰间。

    哟,这是……生气了?

    因为上次说它“不行”?

    唐无卿有些苦笑不得,这丝线怎么和它主人一样别扭。

    正分神,突闻嘎吱一声,眼前的柜门被打开了,惊现七桑那张半暗不明的老脸。

    “你都听到了吧。”七桑开了门后蹲在地上淡定地收拾着那些药渣,说得有些有气无力。

    唐无卿回想柳娘的那番话,觉得真的是一个歹毒的女人,这七桑虽然是从犯,但似乎……没有那么坏?

    “咳咳……”唐无卿从狭小空间里爬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严肃地问道,“你为何不将我的存在告诉柳娘?”

    “告诉她?”七桑放下捡好药渣的药壶,冷哼一声,“本来是想的,可是,偏偏你又和他当年年纪相仿,犯过一次错,又怎能再来一次……”

    他停了片刻,似乎是喉咙里有痰,咽了咽口水后才又继续道:“我本以为我一番劝说可以让她收手,没想到她变本加厉,我既有意让你听到这些话,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去报官。”

    “仅凭这些药渣?”

    唐无卿随意抓起一把,又不屑地撒了回去,她要向母后证明自己课业完成都要各种证据,这种人命关天,还是近十年前的案件,仅凭几堆药渣,要逮捕柳娘,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先说说,荒郊野岭那儿的秦郝云墓,是怎么回事?”

    “那是,那是他真正的墓。柳娘在少爷五岁的时候,编了个谎把他扔在了郊外的河边,让我把他打死,但是我下不去手,最后……把他推河里了,眼看着他没了挣扎,我便赶紧跑了。谁料,八年后,我正在秦宅做临时帮工,听到狗叫,我闻声赶去,便撞见一个少年被狗死死咬住手臂……”

    “当时,他估计是看到有人来,害怕了,便想逃,结果一挣扎,那狗咬得更厉害,直接把手臂咬断了。我眼尖地发现他身上的长命锁,心里顿时便慌了,趁别人赶来之前,我把他打晕拖走了,但是,留下了长命锁和带不走的断臂,为的就是让秦家人接受少爷已死的事实。”

    唐无卿听着都觉得难受,当场断臂,那该有多痛啊!

    “可是,这孩子实在命苦,我本以为可以保住他一命,却怎么也没想到茶楼走水。他当时被我藏身在储酒的库房里,酒让火势更猛,直接将他团团包围,我想救,却没救成功,也不敢呼救,害怕罪行被发现,灭火后,众人散去,残垣之下,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真是可恶!你也难逃罪责!”唐无卿怒不可遏,听得心头火起,恨不得拿金丝线将他碎尸万段,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七桑突然跪了下来,拉着唐无卿的衣摆,深深地埋着首,忏悔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无可饶恕,这几日我噩梦连连,辗转难眠,实在受不了了!”

    唐无卿听着他呜咽哭泣的声音,竟不知道该怎么办。秦郝云失踪后失忆了,死的不明不白,估计秦家的怨气那般重,便是把秦家人当成仇人了吧……

    “裴成悦,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无人回答。

    戏曲唱了一轮又一轮,凌钰却看得心不在焉的,眼皮总跳,觉得不甚安心,终于,她按耐不住,起身拉着赵安思道:“我不太舒服,我们回去吧。”

    赵安思扶着凌钰,看了青月一眼,微微点头,二人从楼梯下了去。

    刚回到秦宅,凌钰身子轻晃,差点摔倒,幸好赵安思扶得及时,忙关心道:“夫人没事吧?”

    凌钰摇了摇头。

    经过堂前,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停留在秦郝云的画像上,看他笑得那般灿烂,摸了摸打挺的肚子,脸上荡起笑意来,“小云,你马上就要有弟弟妹妹啦。”

    “哎呀,夫人!”

    凌钰脸上还留着笑意,忽然听见奶娘的声音,虽然奶娘把小云弄丢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守着秦家,还常常开导她,在小云惨死狗嘴之下后还大哭了三日,再责怪她,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怎么了?”凌钰走了一路回来,气息不稳,声音也显得有些细小。

    柳娘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还腾腾冒着热气,她忙放桌上,催促道:“夫人,该到喝药的时间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服了,马上便要迎接一个小生命啦!”

    听奶娘这么一说,她打心底也觉得开心。

    赵安思刚拿起药碗,却不知为何手忽然一抖,整个碗没托住,摔了个粉身碎骨。

    她忙查看凌钰,焦急万分:“夫人没被伤到吧?!”

    凌钰只是被碗打碎的声音惊了一下,她惊魂未定道:“只是要麻烦柳娘再做一碗了。”

    唐无卿躲在角落里暗自得意,幸好她赶到得及时,用以前常玩的弹弓射一颗石头,虽然本来是要弹碗的,结果只是阴差阳错打到了赵安思,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着柳娘刚才还笑着的脸顷刻便拉了下去,尤其阴沉,只是片刻便被隐藏了去,她仿佛咬着后槽牙:“夫人,已经是最后一服了,若是取药,实在耽误时间,这赵小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你!”

    “夫人稍作休息,小的这就去取药,再煮一碗。”

    柳娘阴阳怪气了赵安思一顿后,马上便告辞,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赵安思显然很生气,但凌钰一贯喜欢息事宁人,便谎称自己冷,让她去屋里取件外衫出来,赵安思一走,她的脸也垮了下去,从茶楼回来后她便一直不舒服,怕她们担心,也只是咬牙忍着,额间的发丝都粘在了一起。

    唐无卿看柳娘走远,正要跟上去,忽然一阵阴风掠过,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凌钰!”

    鞭长莫及,唐无卿还没赶到,便见一个黑影紧紧禁锢着凌钰的脖子,它没了面具,凌钰自然看不到他。

    没想到他醒得这么快。

    秦郝云……不,应该叫鬼头孙,他又变回了恶鬼的模样。

    “你是……上次安思所说拾金不昧的少年?”

    凌钰面色艰难,还是一眼认出了唐无卿。

    “啊,是我。”唐无卿皮笑肉不笑,却一直干瞪着凌钰身后的鬼头孙。

    “虽然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是我听说年纪小的孩童总能看见些本不该看见的东西,上次……你说的话,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嗯……夫人,如果我说我真的看到了呢?”

    凌钰一怔,青眉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可否说说,他……是什么模样?”

    话音未落,唐无卿已经看到她通红的眼眶,眼角晶莹的泪珠早已将落不落。

    “不好看,他怨你们不给他烧香,不给他烧纸钱,他在阴间很穷,连衣服都没得穿,孤苦伶仃。”

    凌钰身后的鬼影身子晃了一下,唐无卿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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