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就靠你们从河边出去给报信了!”夜色下的韦科城边,指挥官送了一众兄弟们在河边。中国人围城后,城内可以通往外面的交通线只剩了布拉索斯河。

    布拉索斯河原本是西班牙语,意思是上帝的手臂。要通过这条并不算特别深的河流离开,让觉得自己笃信上帝的美国人觉得是个很好的彩头。

    “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美国!”在祝福声中,十几名德克萨斯男儿们下水了。

    指挥官并不想离开,若是可以的话,他其实很想跟在这帮人后面一起走。白天的时候,韦科城外是如山如海的中国人。这和之前在司令部时候说好的不一样呢,司令部里面认为中国大概会开着车冲过来。现在中国人的确开着车冲过来,不过他们是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而不是从单一方向冲过来。

    怀着某种期待,韦科指挥官矗立在河边。就在他开始对流水声感到不安,准备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微弱的惨叫声,片刻之后惨叫声中又增加了呼救声。一众美国人都觉得很意外,声音是从两百米外传来的,那里大概已经是中**队的控制区。

    又过了一阵,韦科这边的河岸上有了动静。指挥官迎了过去,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到的是浑身血口子的四名人员。被抬上来的人员可以说是浑身是血,那些靠自己上来的人员片刻后就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

    “河里面有铁丝网!中国人在河里面下了铁丝网!”在流血流到失去神志之前,受伤较轻的伤员痛苦的说道。

    韦科的指挥官这下终于把白天观察到的一些事情联系起来,据观察员说,中国人把一些东西投进了水里。观察员认为有可能是给浮桥做准备的玩意。现在大概能确定那些玩意不是浮桥的定锚。

    陆路走不了,现在水路也被截断。在绝望的情绪下,韦科的指挥官突然仰天长啸,“啊!给条活路不行么?”

    “咱们向中国人投降吧。”指挥官旁边的兄弟说话了。

    指挥官本能都扭头瞪过去,但是黑夜中别说看清楚眼神,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看着主张投降者黑黢黢的暗无天日的脸,指挥官怒道:“莱因哈特,你怕死了么?”

    “你不怕么?”莱因哈特反问指挥官。

    “你”指挥官立刻为之语塞。这名叫做莱因哈特的胆小鬼真的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如果在可以不死与必须去死之间选择,大家还是希望能够不死。

    “现在我们绝不缺乏英勇战死的机会,只要不投降,和中国人打下去,我们就可以英勇战死。既然如此,我们就看看有没有能够更体面活下去的可能。反正谈不妥就会死,和中国人谈谈又有什么问题?”莱因哈特继续说道。

    没等指挥官叫骂,旁边就有人问道:“中国人真的会和我们谈判么?他们原本不就是要杀光我们么?”

    这样的问题说中了德克萨斯人的心情,至少他们是用这样的态度对付印第安人的。既然不认为异族有存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理由,德克萨斯的白人也不觉得身为强者的中国有必要放过居于弱势的德克萨斯人。

    “如果印第安人肯跪在地上求我们,并且愿意以后按照我们规定的生活方式生活,我认为我可以放过他们。中国人也是文明人,他们大概也会认同我这样的看法。”莱因哈特答道。

    莱因哈特的话立刻激发了一众反弹,“印第安人采用我们的模式?你在开玩笑吧。”

    莱因哈特也有些生气了,他怒道:“你们就说个实话,想不想看看自己能否活下去!”

    河水哗哗流淌,伤员哼哼唧唧。陆上逃脱的可能不复存在,在黑暗的水面下也有可怕的铁丝网构成的荆棘地狱。十几人下水,现在来的只有四人。大部分走水路的直接被挂在铁丝网上死在河里。

    不仅没人吭声,包括指挥官也把怒骂憋在嗓子里面。如果是之前满心认为和中国人绝无能够和平相处可能的时候,他们还能喊出决不妥协的口号。争辩让这些人理解到不死的唯一可能稍纵即逝,这些人再也没有主动断绝生路的意愿。

    于是第二天上午,莱因哈特打着白旗前去中国营地。德克萨斯人看到中国人的阵地上跑出人来,对站的笔挺的莱因哈特搜身后,就引领着他走进中国人的阵地。他们忍不住感觉到一些讶异。德克萨斯人知道打白旗的意思,也很清楚他们从来不会给投降的印第安人活路。印第安人会剥白人的头皮,白人不仅学会了剥印第安人的头皮,还依照他们的传统剥印第安人的整张人皮。

    “难道中国人真的会接受投降么?”德克萨斯人们窃窃私语。

    在中国营地的莱因哈特得到了很礼貌的对待,接待者至少认真听完了莱因哈特要表达的意见。莱因哈特表达完了他们愿意投降,希望中**队能够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之后,看到中**人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下莱因哈特心里面一阵失望,难道在中国人眼中接受投降者是这么困难的事情么?

    负责听情况的团政委商量了片刻,就把莱因哈特留在这里。会投降的美国人实在是有些大出同志们意料之外,而且德克萨斯人之前表现出来的是誓死不降的顽强意志。现在表达投降的打算,让部队同志觉得措手不及,而且完全不相信。

    指挥这次战斗的是一个师,团政委找到了师政委,告诉了说这帮人有投降打算的情况。师政委眉毛一皱,“他们的意思说,要保留他们的武器,私人财物,以后还要保护他们家的权力?”

    “是的。”团政委答道。

    “这根本不可能!”师政委的反对简直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他们的家早就被毁了。让他们带着武器家,看到那片废墟之后再拿起枪和我们开战么?”

    团政委只能叹口气,他其实也想到了这些。可这话他真的说不出口。哪怕是在战场上竭尽全力的杀死美国佬,哪怕是毫不迟疑的射击能够看到的所有的活美国佬。当面对面的时候,政委还是没办法毫不迟疑的把残酷的事实以及未来告诉这帮美国佬。战争很血腥,但是现实是远比血腥更无法接受的残酷和绝望。至少团政委自己认为,如果他面对这样的未来,是绝不可能苟活下去的。家园被毁,除了死战到底外,真的没有别的可能。

    “我和那边的人怎么说?”团政委终于开口问道。

    “告诉他们,我们接受他们的投降。”师政委的声音听着有些干涩。

    团政委一愣,师政委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就听师政委继续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我们会让日本人负责接收俘虏。”

    “骗他们?”团政委声音里面全部是反对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但是团政委的声音中都是强烈的反对。欺骗之后实施杀戮,这让团政委的羞耻心仿佛被大刀猛烈砍过般起了激烈反应。对等的杀戮很残酷,不过也只是残酷。战斗结束之后只会让大家很疲惫,很痛苦。但是团政委从来没有因为这种疲惫和痛苦感到羞耻。现在师政委提出的建议让团政委痛苦不堪,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甚至感觉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师政委脸上也强烈的痛苦感觉,不过团政委看得出,师政委越来越被这种想法给诱惑。团政委连忙劝道:“政委,我们在之后的战斗里面根本损失不了什么。”

    师政委的声音里面再没了负面情绪,他声音平静的说道:“伤亡了这么多同志,我已经够了。你能保证一个人都不死么?你能保证一个人都不会变残疾人么?能让大家少死伤一个人,哪怕少死一个人,我都觉得可以接受。”

    团政委立刻为之语塞,他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不是理屈词穷,而是他只是觉得这个道理虽然听着对,但是只是听着对而已。团政委认为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可怕。例如师政委提出的这个办法。

    半个多小时之后,团政委瞅准师政委离开师长帐篷的机会,他立刻进去问师长,“师长,您知道政委的办法了么?”

    师长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他不耐烦的说道:“那件事怎么了?”

    “我觉得那件事不该那么做。”团政委说道。

    “不该那么做,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师长给了个复。

    “你给军政委打个报告,看看军里面怎么讲。”团政委也算是豁出去了。

    师长翻了翻白眼,狠狠的对团政委说道:“我知道,你下去吧。”

    一个小时之后,电报就送到了六军军部。六军政委看完了电报,连连摇头,同时立刻把电报递给了在六军的祁睿政委。看得出,能够转瞬间抛掉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六军政委感觉很好。

    祁睿看完之后,也忍不住咋了一下舌。他万万没想到下面的同志竟然把这么一个官司打到了军政治部里面来。祁睿第一反应也是反对欺骗美国人,但是祁睿很快就发现自己面对‘自己人的命就不是命’的指责时,竟然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六军政委只是看祁睿的表情,就知道祁睿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强烈的厌恶感是种感情的东西,而战争其实不讲感情。欺骗敌人,杀戮敌人,让自己的部队有效的去死,就是战争的主要内容。

    就在六军政委认为祁睿大概会选择屈服于残酷现实的时候,却见祁睿长叹口气,露出了一副文人的表情。这下六军政委竟然心中一喜。

    祁睿说道:“秦王在杜邮赐死白起,白起先说,我对上天有什么罪过,竟落得如此下场?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军降卒几十万人,我用欺骗的手段把他们全部活埋了,这就足够死罪了!”

    六军政委当然知道长平之战,也知道秦军名将白起。所以他连连点头。

    祁睿继续说道:“我们消灭美国是完成都督都督给我们的任务,互相杀戮只是受命,不得不如此。虽然心中不安,却不亏心。但是用这种骗术,乃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这么干的话,问心有愧。”

    六军政委不停点头,不过他问祁睿,“那师政委怎么办?”

    祁睿答道:“把他调来。我觉得部队里面太多同志需要休养。我还年轻,其实每天都觉得精力不足,考虑问题容易走极端。我认为很多同志需要休养。你觉得呢?”

    六军政委大大的点了头,“我也这么认为!战争太过于激烈,很多同志的确需要休养。”

    命令下去之后,祁睿觉得很疲惫。从三年前离开南京,祁睿这三年里面几乎没有休息过。虽然日子过得飞快,一次次的胜利也让祁睿感觉很高兴,疲惫积累的感觉是非常现实的。现在祁睿处理此事之后,突然觉得无与伦比的疲惫。

    他先是到了自己的帐篷躺下,却觉得一股郁闷之气在胸口中怎么都没办法疏散出去。祁睿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考虑方才的事情,当战争已经打到以彻底毁灭为目的的时候,祁睿真有种无法承受的感觉。

    杀戮和毁灭不是一事,祁睿感觉自己被这样的认知弄到无法言语。打败敌人和杀光敌人不是一事,祁睿认识到这是两种情绪。也许有人能够对此毫不在意,不过祁睿发现大多数军人其实都知道这不是一事。

    就如那位师长,宁肯在战斗中多付出兵力的伤亡,他也不肯干出许诺给美国人活路,然后突然动手杀死美国人的做法。难道是这位师长对自己的部下没有丝毫的爱护么?祁睿不这么认为。

    当然,祁睿觉得很可笑的是。光复军在战场上打败敌人之后,对日本人清洗美国人就完全装作没看到。虽然看着跟自欺欺人般,可大家就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祁睿突然生出一种逃离战场的冲动。他觉得受够了,自己对于这样的事情真的受够了。只要能够逃离这里,祁睿突然觉得到哪里都行。

    思绪只是这么散发了片刻,祁睿立刻感觉到事情不对。这种情绪主导的反应应该是身体虚弱的结果。就如祁睿小时候感觉到莫名恐惧,或者生出强烈对鬼怪或者威胁感觉的时候,他老爹韦泽就用各种办法让祁睿理解,一部分恐惧来自记忆,但是大部分恐惧都来自身体的虚弱。当然,所谓的直觉的恐惧和不安,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们忘记了我们看到过的一些危险的可能性。所以我们只觉得不安,却不知道不安的缘由。

    至于现在的状态,祁睿觉得是身体变弱了。他最近一个多月里面,每天都在奔波。身体在如此强度的消耗下变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祁睿选择睡觉,睡觉是最好的让身体恢复气力和正常状态的模式。

    夏日的一个午后,祁睿和楚雪躺在两个并排放着的躺椅上,空气暖暖的,让人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祁睿好像靠在楚雪身边,又好像距离楚雪有些距离。在这样的状态里面,祁睿突然说道:“楚雪,战争一点都不光荣。战争除了痛苦之外还是痛苦。”

    楚雪用那种经常露出的‘懒得理你’的表情扭头看了祁睿一样。这让祁睿觉得一定要让自己亲爱的楚雪对这个重要的问题有认同的想法。不过这种强迫的念头一出,祁睿就觉得心软了。他当然生出过要让楚雪完全认同他的想法,但是每次要到想实施的时候,每次看到楚雪的时候,这种念头就被祁睿打消了。想归想,祁睿并没有准备实践这种冲动的愿望。

    就在他准备对楚雪继续慢慢诉说战争是如何的痛苦,战争要让人做出多少无奈选择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她笑靥如花,粉色的小裙子因为跑动而有些飞扬的味道,祁睿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女儿。在下一瞬,祁睿猛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后他被惊醒了。

    天色已经昏暗,警卫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祁睿盖上了一床比较厚的绒毯。祁睿发现肩头温暖和现实的触感,与他梦中那个夏日的环境一模一样。只是空气中的德州的土味,和梦境中的忆中的夏日南京温暖的泥土气息相差很大。

    抬起上身,祁睿觉得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睡梦里面哭了。可负面情绪此次并没能动摇祁睿的意志。即便知道面对的是无尽的痛苦,祁睿却感觉自己能够冷静对待。

    起身洗了脸,祁睿整理了一下军容。这么简单的动作让他恢复了自己的定位。他是祁睿政委,是现在德克萨斯战役的前线司令部成员之一。不管未来有多么残酷的战争,不管未来有多少血腥的事情。祁睿都要继续前进,他不仅要保卫自己,更要保卫指战员们。哪怕是用让他们付出更多鲜血与生命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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