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瑜用完晚膳后,便在屋里消食。

    海棠提着一个红漆木盒进来,程幼瑜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海棠揭开盒子,端出里面的药草一一摆开,笑道:“这是二公子让人送来的,说是山里蛇虫鼠蚁多,用这药草驱一驱,正好合适。”

    程幼瑜想到刚才之事,不由得又有些脸热,瞥了一眼药草道:“你怎可随意收取二公子的东西?太妃娘娘知道了又要训我了。”

    海棠道:“姑娘放心,寺里的贵人都收了,太妃娘娘也收了,姑娘的收了也不打紧。”

    程幼瑜闻言,才压下点心中的别扭,捡了一包放在鼻尖处闻了闻,一股药材的清香涌入鼻腔。

    她懂些药理,辨别出有决明子,马鞭草和百里香,其余的配了些杂七杂八的名贵香料,显然是想药草燃烧时味道好上一些。

    程幼瑜将药草放回去,道:“既然如此,便拿去用吧,莫要辜负了二公子的好意。”

    海棠应下,点燃药草将屋中里里外外熏了一遍,才作罢。

    程幼瑜耸动鼻子,有些不喜欢这些香味,便让海棠将木窗打开散一散味道。

    如此折腾到月上中天,她才上榻睡去。

    ……

    翌日,程幼瑜起了个大早。

    寺庙里的清晨分外宁静,春风吹着竹林,呼呼作响,夹杂着些许鸟儿的叫声,有一份格外的热闹。

    程幼瑜支开木窗,看着东方缓缓升起的红日,心情大好。

    她深吸了一口冷气,便见海棠端了热水进来。

    海棠道:“檀香姑姑过来说,慈安太后出斋了,太妃娘娘先去了,让姑娘洗漱完后,便去请安。”

    程幼瑜擦着帕子的手一顿,有些惊讶:“怎得出的这么早,不是要到午时么?”

    海棠接过帕子放到一边,又捡起梳子给程幼瑜梳头:“虚云大师定的时辰,谁知道呢,说变就变,大家也都才知晓。”

    程幼瑜并不信佛,对佛门的规矩也不清楚,闻言只点了点头,“太妃娘娘既然如此吩咐,那我们便快些过去。”

    海棠给她梳了个香云髻,又插了跟羊脂白玉的发簪,才服侍她穿衣裳。

    穿戴完毕后,便带着海棠去了慈安太后的斋殿。

    还未到门口,就见一路守着不少羽林卫,都身披银甲,腰间挂刀。

    这般肃穆的气氛,让程幼瑜有些侧目。

    到了门口,有穿着僧袍的僧侣将她拦住。

    这僧侣并未剃发,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年纪约莫知天命之年,但却面白无须,应该是慈安太后的贴身内官冯英。

    果然,他尖着嗓子说:“姑娘,可是程太妃的本家孙女?”

    程幼瑜屈膝行了个礼,说:“是。”

    冯英细细打量她半响,笑道:“果真是个妙人儿,姑娘跟我进去吧,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你呢。”

    程幼瑜受宠若惊,屈膝又行了个礼道:“是,多谢冯公公。”

    冯英见她认出自己来,眼睛里的光更亮了,笑眯眯道:“还是个聪慧的,很好,很好,在这宫里啊,就怕蠢的,蠢人都活不长。”

    程幼瑜惊了一下,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但见冯英闭上了嘴巴,便也压下了心中的疑问,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绕过回廊,终于进了正殿。

    程幼瑜一眼便看见坐在首位的慈安太后。

    她瞧着约莫花甲之龄,头发白如银霜,规整的盘在脑后,未插任何发簪步摇。

    面容慈祥中透着一股威严,让人不敢小觑,不宽不窄的额头上,戴着一条蓝色的抹额,抹额中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南珠,这是她头上唯一的装饰。

    身穿的是一件素色的僧袍,长长的衣袖向两边垂下,给人一种端庄威严之感。

    程幼瑜也看见了程太妃,她也穿了一件僧袍,并未坐着,而是立在慈安太后身侧,倾身与慈安太后说着话。

    这些不过眨眼间的事,她看了一眼,便识趣的低眉敛目,做出恭敬之态。

    程幼瑜还未走到近处,便被冯英叫停下,只让她在原地等候。

    她见冯英躬着身躯,走到慈安太后身前,不知说了什么。

    慈安太后听后,抬眼朝她望来。

    程幼瑜被盯得有些不安,头垂得越发低了,姿态越发恭敬。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冯英便过来道:“程姑娘,太后传你过去问话。”

    程幼瑜点了点头,这才走到近前,屈膝见礼道:“民女程幼瑜参加太后。”

    慈安太后道:“不必拘礼,过来让哀家看看。”

    声音竟然分外的柔和,冲淡了那一丝威严之感。

    程幼瑜当然不会认为慈安太后是个温柔良善之人,能够从冷宫里出来,重获先帝宠爱,还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了太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纯良之人。

    她低眉顺眼的走到慈安太后身前,姿态柔顺。

    慈安太后抬眼打量她,笑:“模样生得极好,性子也不错,静芳,若知你本家藏着这么一个天仙人儿,该早些接进宫来才是。”

    程太妃笑道:“能得太后娘娘这句夸赞,才是这孩子最大的福气。”

    慈安太后笑着摇了摇头:“你呀,惯会哄哀家。”

    说着,又让人看了座。

    程太妃都站着,程幼瑜哪敢坐下,低声道:“太后娘娘,民女站着便好。”

    慈安太后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转头朝程太妃道:“静芳,让你去坐着,你非不听,看吧,把孩子都吓到了。这把年纪了,还逞什么强。”

    程太妃笑了笑:“太后莫劝我,我就喜欢站在您身边,心里舒坦。”

    慈安太后摇了摇头,知道程太妃一根筋的脑袋,也不再劝,也不叫程幼瑜坐了,就这么问起话来。

    问她几岁了,家中双亲如何啊,在岭南哪里长大的这些家常问题。

    程幼瑜都一一答了,心里却想着,这般模样的程太妃,她还真是头一回见。

    在她印象里,程太妃都是严厉且威严的,即便说话时慈爱无比,但罚起她来,却毫不手软,她是有些害怕她的。

    慈安太后问完话后,又留下她来吃早膳。

    寺庙里的早膳都是白粥和馒头,味道虽然上佳,但也实在不是什么美味的食物。

    程幼瑜陪着慈安太后与程太妃吃完,又坐到午时,待慈安太后带着程太妃去见虚云大师了,才悄悄回去。

    ……

    静室内,程太妃接过冯英手上的热巾怕,给慈安太后净手。

    虚云大师还未下课,两人便是说着闲话候着。

    慈安太后坐在蒲团上,半阖着眼睛:“你这侄孙女是个什么打算?”

    程太妃不敢隐瞒,低声道:“家里的意思是想她留在金陵。”

    “留在金陵?”

    慈安太后抬了抬眼眸,说得意味深长:“怎么个留法?陛下四子,三皇子与四皇子,都尚未婚配。”

    程太妃握住巾帕的手一顿,忙屈膝跪下,道:“程家乃商户之女,怎敢肖想皇子正妃之位。”

    慈安太后并不叫她起来,静静的望着她:“不敢肖想正妃之位,那便是冲着太子去的……这是想让她留在金陵,还是想让她留在宫中?”

    程太妃以头扣手:“全凭娘娘做主。”

    这一声娘娘倒唤醒了太后的记忆,想起两人同甘共苦的这些年,心中一软,将程太妃扶起来,叹口气道:“不就是一个太子侧妃之位么,哪里能让你这般诚惶诚恐。哀家也知这些年来,你谨小慎微,就怕给陛下与哀家惹麻烦,对本家也无甚照顾,如今到了这般年纪,求个侧妃之位,也不为过。”

    “只是……”慈安太后的眼神有些萧索,“你可想好了,这宫中可不是这么好地方,太子侧妃虽听着尊贵,也是做妾的,到时她的生死,便是你也护不住的。”

    程太妃眼眶有些湿润,低声道:“娘娘说得这些我自是都想过……但程家侄儿,第一回求我这个做姑姑的,我又如何能拒绝?幼瑜身为程家子女,自该担起家族责任,若是不幸,只当她没有这福气,若是能闯出一番天地,我也不算愧对程家列祖列宗。”

    慈安太后递了巾怕过去,给程太妃擦眼泪,微叹道:“此事……容我想想。”

    程太妃知道慈安太后松了口的,多半便是应下了,又屈膝一拜:“多谢娘娘。”

    ……

    程幼瑜今日起得早了些,眼见无事,便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海棠想着明日才启程,并未阻拦,只道:“姑娘先睡上一回儿,待檀香姑姑来叫人,奴婢再叫醒姑娘。”

    程幼瑜自是求之不得,不由的弯了弯眼眸:“海棠,你真好。”

    海棠无奈的笑了笑:“姑娘快去睡吧。”

    程幼瑜去了内间,脱下衣袍,便躺下睡觉。

    脑中却不停的闪过程太妃今日的模样,总觉得在慈安太后身边的程太妃,谨慎的过分了些。

    她当然也听说过,程太妃是慈安太后的宫女出身。

    但程太妃被先帝封为嫔时,年纪并不大,几十年的养尊处优,竟然没有改掉她的半分秉性,见着慈安太后,还保持着奴仆的姿态,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但她转念又一想,许就是程太妃这样的性子,才让慈安太后放心把年幼的陛下交与她抚养。

    这倒是一饮一啄,没有这份恩情,也不会有程太妃现在的殊荣,当然也不会有她这回进宫。

    这样一想,程幼瑜又沮丧起来。

    她听着窗外呼呼的竹林声,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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