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刘昭仪心里有些烦乱,装模作样道:“皇后毕竟是皇后,就算无宠,本宫也不能僭越。”

    魏美人莞尔一笑,福了福身,“妹妹一时口误,请姐姐恕罪。”

    刘昭仪停驻脚步,打量着她,阴阳怪气道:“进宫六年还是美人,再蹉跎下去头发都要白了,我要是你,就把全副心思都用在陛下身上,而不是别的地方。”

    魏美人不由喟叹,“先后悍妒,就算我想上进,也没那胆量,只能白白蹉跎青春!”

    刘昭仪戳她额头,恨铁不成钢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新后性子柔顺,与人为善,你鼓动姐妹们去求她呀,她年龄小资历浅,肯定拗不过你们。”

    魏美人大喜过望,再三拜谢,目送刘昭仪一行人过去,这才回头冲韩充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以为我们都是蠢货?新后刚入门,就去求她分宠,那是活腻了吧?”

    韩充衣神情乖顺,含笑道:“魏姐姐说得对。位份固然重要,可重得过性命?咱们呀,就和以前一样,以不变应万变。”

    魏美人赞许道:“是该如此。”二人相偕往增成殿去了。

    晚间,天子萧宝璋如期而至,与皇后行合卺礼。

    崔灵蕴是初婚,即使各环节都烂熟于心,可行至撒帐礼时,望着落满裙裾和袍袖的各色果子,耳畔听着喜气洋洋的贺词,她还是喉头堵窒心里发酸。

    她乳名止止,取自《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据稳婆说她出生时紫气萦绕,将来命相贵不可言,因而得名,有将福运留住之意。

    若是用平淡惬意的生活换取荣华富贵便是福祉,她宁愿不要。

    闹完之后,喜娘和女官们悉数退下,红罗帐中只剩她和萧宝璋。

    她心里七上八下,隐约记得他白日里意气风发,这会儿怎么竟消沉起来?莫非是想到阿姊,觉得这么快再婚对不住她?

    “蕴娘,”萧宝璋的声音里略带歉疚,执起她手温声道:“有件事……朕想同你讲清楚。”

    崔灵蕴按捺住惊喜,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

    他应该会说与她成婚只是权宜之计,让她陪着一起做戏吧?

    萧宝璋垂眸,轻拂她袖褶里的莲子,低声道:“淮南候与你父亲商议后,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他吸了口气,抬眸望着她,语声艰难道:“我们不能有子嗣。”

    崔灵蕴愣住了,缓了缓神才醒悟过来。

    人皆有私心,她若有孩儿,势必会偏疼,继而冷落阿姊所生的琼儿和元郎。若她生的是儿子,那么将来还会引起争储风波。

    杨焕自然要为阿姊的儿女着想,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分。

    至于父亲,他多年前便对她不闻不问弃如敝履,如今若是突然滋生出父女亲情,那才见鬼了。

    “无妨,陛下莫要为难,我会将琼儿和元郎视若己出。”她轻声安慰,心里如释重负,既如此,应该就不用行周公之礼吧?

    萧宝璋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心里愈发愧疚,爱怜地摩挲着她纤薄的肩,涩声道:“还有一事,琼儿和元郎继续养在兰陵殿,他们自有乳母仆婢照应,你不用费心操持。”

    崔灵蕴心头巨震,倏然明白过来。

    她对文史多有涉猎,历朝历代多得是嫔妃互相倾轧,或残害皇子皇女等。

    他们有理由怀疑她防范她,因为她有作恶的动机。这是杨焕提出的,还是崔家?

    她有些绝望地发现,此生到头来竟是无所依托。

    幼年时生母出走,寄人篱下多年,她失去了做女儿的机会。待到及笄后所嫁之人是天子,注定也做不了妻子。

    而如今,竟连做母亲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是养母。她喜爱侍弄花草,昔年裴家阿兄曾取笑说,她将来成婚了,必然是个好母亲,因她既温柔又有耐心……

    崔灵蕴抬起头,目光空濛似秋水。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的不是阴郁俊美的天子,而是青梅竹马的翩翩少年郎。

    许婚时她才十岁,尚不知婚姻为何物,只是孩子气地拽他衣襟,勒令他不许对别家小娘子动心,须得等她长大。

    他们相差五岁,等她及笄后他便已及冠,到时也该出仕了,可以办个不错的婚礼。

    可如今物是人非,不敢回望,不敢追思,否则会心碎。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首。

    等再过十几二十年,往事淡如云烟时,等到那会儿再慢慢回忆吧!

    “蕴娘,对不起。”她向来乖巧懂事,没想到反应竟如此剧烈,天子不觉心如刀绞,揽住她不住道歉。

    崔灵蕴带着满心迷惘和缺憾,伏倒在他怀中失声恸哭。

    因为心绪难平,因此当夜并未圆房。

    刘昭仪在椒房殿执役者中安插了探子,得知此事不由喜形于色,当下便吩咐宫女传得人尽皆知。

    三日后,宫妃嫔御们齐往椒房殿拜谒皇后。

    隅中,以昭仪为首的宫妃和以女尚书为首的女官齐聚正殿,肃然静候。

    云板声里,身着缥色三重衣,鸦鬓高髻,戴墨色玳瑁摘1的皇后在一众宫娥和近臣陪侍下袅袅行来,肤光玉曜皎如新月,神情宁静并无幽怨之色。

    无论年龄还是资历,她都排在末位,至于为何能荣登后位,除了家世和容貌,更多的是上天的偏爱吧!

    众妃再不忿,也只得折身参拜。

    寒暄过后,刘昭仪欠身行礼,笑盈盈道:“妾身见识浅薄,又无能耐,承蒙陛下抬爱,众姐妹信任,代管后宫这段时间,诸事顺利。按理说,中宫既已有主,妾身理当移交一应账册令符。”

    她顿了一下,笑着扫了眼众妃,委婉道:“可是娘娘刚新婚,又侍君辛苦,后宫中的繁杂琐事不如先让妾身应承着,大事情再请示娘娘,您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齐齐吃了一惊。

    虽说恋栈怀禄人之常情,可如今既立了新后,她还不愿放权,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众人便都将目光投向了主位的皇后,凤座之上霞明玉映,小皇后似乎并无多大反应,明眸转动,语声柔婉,“本宫并无处事经验,难得昭仪有心,就这么办吧!”

    宫妃们大感诧异,和强势凌厉铁血手腕的先后比起来,新后就像只柔弱的小绵羊。

    看来以后还得受跋扈的刘昭仪欺负,这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众妃散去后,大长秋2上前进言,“昭仪欺人太甚,娘娘应强硬一点,否则将来必受她拿捏。”

    崔灵蕴蹙眉正色道:“此言差矣,昭仪位份仅次皇后,且入宫多年,处事公允颇有威望,她好心替本宫分忧,怎么在你眼里倒成恶人了?”

    她生着一双漂亮的瑞凤眼,三分之一瞳孔藏在上眼皮中,眼尾微翘,笑眼弯弯时含情脉脉温柔动人,可一旦冷下脸,便凛然生威,令人莫敢逼视。

    一时间众皆愕然,不知她是真单纯还是装糊涂。

    大长秋苦笑,伏跪在地道:“老臣愚钝,无话可说。愿乞骸骨归乡,求娘娘成全。”

    崔灵蕴起身离座,殿中一片死寂,只有裙裾扫过金阶的窸窣声。她再三挽留,大长秋仍执意要走,她便准了,并赐财帛细软,命中厩3派车马送他还乡。

    待回到后殿,屏退左右,姜兰雪才惴惴道:“蕴娘,此举是否太过草率?你想也不想就罢免大长秋,椒房殿上下以后谁来管?”

    崔灵蕴冷笑道:“他与我不是一条心,留下有何用?我是看在阿姊的份上,这才让他全身而退。”

    姜兰雪困惑,崔灵蕴解释道:“椒房殿不知藏了多少细作,大长秋难辞其咎。”

    姜兰雪恍然大悟,“那你要怎么做?”

    崔灵蕴走到妆台前落座,命白露和青霭卸妆,垂下眼帘沉吟道:“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需要我做什么?”姜兰雪跃跃欲试道。

    崔灵蕴道:“保护好自己就行。”

    身后白露和青霭忍俊不禁,姜兰雪垮下脸,气呼呼地坐下道:“我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先后酷□□饮游乐,新后则钟爱诗书文史,这可苦了妃嫔们,隔三差五便要被她拉来做伴读。

    这日午后,妃嫔们又齐聚椒房殿,女师4刚入座,正要翻开书卷,殿外小黄门进来禀报,说兰陵殿常夫人到。

    常夫人是乐安公主乳母,公主乃先后之女,年方六岁,曾与新后形影不离,可在得知阿姨要做她继母后,便与之交恶,再不肯亲近。

    公主借故缺席,可礼数不能缺,故而常夫人亲来请罪。

    崔灵蕴一笑置之,吩咐左右赐座。

    女师向后妃们见礼毕,和声道:“各位娘娘,今日讲《北史·孝文幽皇后列传》。”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新任大长秋夏侯伊不禁侧目,望向了殿中女史姜兰雪。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的惊怒。

    嫔御中有熟知典故的,听到书目也都倒吸了口气。

    女师却似不觉,神色镇定地讲述北魏冯幽后的生平,殿中气氛逐渐有些诡异,冯氏高门庶出、貌美、盛宠及姊妹同侍君王等……这不是在影射新后吗?

    刘昭仪是将门出身,读书不多,故而初次听到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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