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呆在房间里,等我离开酒店以后再出来,不要被其他人发现。”殷昌隆系好领带,叮嘱房间内刚洗完澡,浴袍松松垮垮挂在臂弯的年轻姑娘。
“知道了。”年轻女子漫不经心擦拭长发,锁骨中央缀着成色极好的钻石吊坠,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
殷昌隆衣冠楚楚关起门,绕过房间外寂静的长廊。
余光不经意一瞥,看到自家熟悉的死小子。
那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无法无天张扬跋扈的殷若夏,此时正把一个纤瘦柔弱的女孩送进电梯,并且积极的替她按楼层。
电梯门闭合,殷昌隆没有看清楚女孩长相。
只能从夹缝中,窥见她身上鲜红的国家队制服外套。
“小畜生,净不学好。”殷昌隆眉头紧皱,额角青筋狠狠跳动两下,快步走到电梯旁,叫住准备离开的儿子。
殷若夏拉起连衣帽,沉默地蒙住脑袋,装作没看到亲爸。
殷昌隆一把将他帽子扯下来,强行接通讯号。
“殷若夏,你今年多大?”
“呵,要不你猜猜我多大啊?”殷若夏一脸厌腻的讥讽,阴阳怪气怼,“需要选项吗?先给三个吧,十五,十六,十七,你选呗。”
殷昌隆听出他言语中的挤兑,沉声呵斥,“闭嘴!”
殷若夏视线飘向一旁,翻了个超大白眼。
“你平常整天鬼混不务正业,我懒得跟你计较。现在到我眼皮底下,可别沾染什么坏毛病。”殷昌隆停顿几秒,又继续说,“你要是找个普通小姑娘,玩玩也就算了。那些国家队运动员,你千万别乱碰。”
殷若夏听着听着,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扭曲表情,“你瞎说什么呢?”
他只是把郁筱送进电梯,亲爹竟然脑补出‘豪门纨绔玩弄清纯运动员’的前因后果。
靠,真有他的。
殷昌隆自以为了解儿子。
反正他浑身臭毛病,干不出什么好事。
“我跟你说正经的。”殷昌隆知道他听不进教训,干脆换成命令的语气,“离她们远点,没事别往下面跑!人家小姑娘天天起早贪黑,一练就是十几年,你忍心让她们毁在你手里吗?”
“够了。”殷若夏差点气到爆炸,强行打断他,“老头,你脑子里只有那点破事吗?”
“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呦,你还知道你是我爸啊。”殷若夏的白眼快翻到天灵盖上,斩钉截铁的宣布,“放心吧你嘞,我以后肯定不活成你这种烂人。”
说罢,殷若夏重新带起连衣帽,绕过他大步离开。
“死小子!”殷昌隆目送他背影远去,血压和火气双双飙升。
要不是他和老婆都需要应付家里,谁愿意生出这个小瘪犊子。
“筱筱,回来啦!”
郁筱回到跳水队所在楼层,楚婧萱已经提前收拾好行李,准备提前离开。
见到郁筱,她把刚刚拿到的三米板金牌,连同奖牌盒一起塞进她怀里。
“这个给你,我们筱筱也是有亚赛金牌的人。”
“萱姐,我……”郁筱口拙,说不出体面的拒绝,手一直把金牌往外堆。
楚婧萱故意板起脸,“我要生气了!”
郁筱吓得卸了力道,任由楚婧萱把奖牌盒塞过来。
“又不白给你,先替我保管两年。”楚婧萱说,“等到后年,我再找你要回来。”
亚赛每两年一届,等到后年,郁筱肯定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亚赛奖牌。
郁筱抱紧队长的奖牌盒,点点头说,“好。”
“乖!”楚婧萱无比自然地上手,用力揉揉她的头发,“我该走了,再见。”
“好。”郁筱被揉得有点懵,呆呆又软软地说,“早日康复。”
楚婧萱动作顿了几秒,试探着问,“你知道?”
“嗯。”郁筱回答,“你训练的时候,不好。”
“等等,我训练哪里不好?”
“状态不好。”
“你呀,以后把话讲清楚,免得其他人误会。”楚婧萱用力抱了她一下,揉着郁筱的头发说,“抱歉,姐姐要暂时离开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
“我会回来的。”楚婧萱放开她,幼稚的伸出小拇指,“拉钩。”
郁筱记事起,从来没有用这么幼稚的方式,与别人许下约定。
她怔愣片刻,才勾住楚婧萱的手,随她摇晃几下。
“萱姐。”郁筱认真地告诉她,“你以后还是写个合约吧。岳教练说,其它约定方式没有法律效应。”
“郁、筱!”楚婧萱内心的动容和感动,顷刻间荡然无存。
郁筱这孩子,直到没朋友。
亚赛闭幕式结束,圆满完成任务的跳水队回到国家队训练基地。
没等运动员稍作喘息,总教练岳韶发布任务。准备举办本季度的队内赛,选拔代表国家队参加赛季末表演赛的运动员。
跳水属于夏季项目,跳台下的水花只绽放于炎炎盛夏。夏天收尾时,泳联会举办表演赛,代表今年赛季的结束。
表演赛通常会选择没有机会上场的替补队员,给他们提供展示自己的平台。郁筱和蒋洺澜刚比完正赛,按理来说,表演赛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但队内赛跟她们有极大的关系。
对于我国跳水队来说,队内赛的强度和竞争力,并不亚于国际大赛。
许多没机会上场的跳水运动员,或许各有各的理由,唯独不会因为‘实力不够’。
众所周知,国家跳水和乒乓球队,往往是从一大堆具备冠军实力的运动员中,选出两个代表国家出征。没有被选择的运动员不代表实力差,只因为名额太少。
但凡国际大赛不限制名额,这两个大项极有可能变成我国运动员疯狂内卷。
队内赛强者如云,再加上总教练岳韶奉行遇强则强的理念,每次队内赛都会有一支top小组,凭冠军奖牌领取入组名额。
结果,同台竞技的八位跳水选手,明明每个都是世界冠军,却要为了不成为垫底而拼命。
“我来发布下周队内赛的分组名单。”岳韶面对女子跳水队所有运动员,挨个点出其中几位冠军选手的名字。
“沈知梦。”
“完了完了。”沈知梦的搭档唐初发出哀嚎,“我怎么忘了,双人板也算冠军。”
果然,岳韶下一刻叫出她的名字。
“恭喜啊宝宝,咱们一起进内卷组,卷死她们!”沈知梦热情地揽住她脖子。
“放开我。”唐初甩掉她胳膊,往旁边挪挪,中间画了条线,“我跟你变成对手了,原地离婚吧。”
“哈哈哈哈哈!”周围哄笑。
沈知梦和唐初是亚赛十米板和三米板的双冠军。
双人板和单人板不同,比起动作难度更考验默契与配合度。
她俩从进入国家队开始,便成为公认的黄金搭档。参加了两次奥赛,总共拿到八枚代表运动员最高荣耀的奥赛金牌。
楚婧萱退役后,她俩成为现役中金牌最多的运动员,加入冠军内卷组合情合理。
岳韶继续公布名单,“蒋洺澜。”
“澜澜加油!”
“好。”蒋洺澜第一次被分到内卷组,倍感压力。
“还有第八位。”岳韶举目四望,视线飘向某个角落,“郁筱。”
“啊?”人群中响起难以置信的惊呼。
“郁筱好像只拿了银牌吧?”
“岳教练,没必要对孩子这么残忍吧?”
“安静。”岳韶解释,“郁筱确实没有大赛金牌。但她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肯定具备夺金的实力。而且楚队说了,要把她的名额留给郁筱。”
“教练,我们没有质疑她的实力。只是……”
郁筱才进国家队两个多月,还没有适应新环境呢。逼她参加神仙打架,恐怕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
——姐姐们万万没想到,从这场队内赛开始,‘孩子’会给她们造成无穷无尽的心理阴影。
岳韶没理会她们,直直看向郁筱,“你的意思呢?”
角落里,郁筱弱弱举起手,毫无气势地说,“岳教练,我可以。”
“你可以个屁!知道队内赛多难比吗?按照你的水平,别说大失误,就算有个小失误,名次只能给人家垫底!”胡烽得知郁筱加入内卷组,骂骂咧咧数落她,“你垫底没事,到时候挨骂的又是我。我倒了八百辈子霉,才给你当主管教练。”
郁筱腰上绑着弹性带,站在跳床联系连续翻腾的动作,并没有把胡烽的斥责听进耳朵里。
胡烽命令,“再跳二百次,然后上板,把你那两个37的动作多练几遍。”
“哦。”郁筱应。
器械才练习到一半,隔壁训练间的蒋洺澜结束训练。
路过器械训练室外,她看见郁筱,没有像以前那样熟视无睹。
“喂。”蒋洺澜停住脚步,叫她,“一起吃午饭吗?”
胡烽堵住门口,硬邦邦替郁筱回答,“她还要加练。”
郁筱勉强稳住身体,扬起汗涔涔的脸对她说,“你先去。”
“行,你快点。”蒋洺澜留下干净毛巾,径直离开。
胡烽捏着那条粉粉嫩嫩,还带着香气的兔兔擦汗毛巾,警惕地告诫郁筱,“蒋洺澜最近特别反常,你注意点。”
“嗯?”
“人家是大小姐,以前多高贵啊,看见你爱答不理。亚赛结束后,她有事没事就找你说话,你觉得为什么?”胡烽用力一拍大腿,笃定地说,“因为她拿到金牌,你只拿银牌,她觉得踩你头上了呗!”
郁筱轻轻反驳,“不是。”
“你懂什么?”胡烽继续分析,“她以前会主动叫你去吃饭吗?不会吧?现在主动跑过来,是害怕她休息的时候你还在练习,怕你超过她。小姑娘年纪不大,咋满身都是心眼。”
胡烽还打算继续说两句,却见郁筱停下动作,直勾勾看他。
“你瞅啥?”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郁筱目光毫不回避,脸上写满耿直,“但是,你的想法很脏。”
“你说什么?”胡烽表情立刻扭曲了,“我可全都是为你考虑,你居然嫌我脏?!”
郁筱平静地撩了他一眼,“你只是为了自己。”
“放屁!”胡烽高高抬起手,作势要打她,“老子辛辛苦苦带你那么久,你个白眼狼!”
蓄力中的巴掌,还没有落到郁筱脸上,就被女孩捏住手腕。
“队里有规定,教练不可以体罚运动员。”郁筱再次拿出舍己度人的菩萨语气,诚恳奉劝道,“你这样会被开除。”
“好、好、好!”胡烽连续说了三个好,气得几乎失去理智,“你是祖宗,我带不了。我现在就去跟岳韶摊牌,以后你爱咋咋滴,跟我没关系!”
胡烽气得口不择言,说完才觉得后悔。
他定定戳在郁筱面前,指望她能识趣点,说几句服软的话,给自己递个台阶。
毕竟现在队里,能带小队员的教练不多。其它教练手底下好几个人,郁筱性子又独,离开胡烽八成找不到合适的教练。
但凡郁筱懂点人情世故,此刻于情于理,都应该先稳住胡烽。
可惜,郁筱半点也不懂。
听完胡烽的暴言,她毫无反应,继续自己的训练。
胡烽硬邦邦说,“你可想好了?”
“我什么都没有想。”郁筱一边翻腾,一边用淡漠的语气和他对话,“你自己要走。”
“行,你厉害,你了不起!”胡烽面子上挂不住,扔掉手里所有东西,丢下几句脏话扬长而去。
郁筱听见震耳欲聋的摔门声,轻巧地跳下器械台。
捡起计分板和柔软的粉毛巾,低头瞧了片刻,拿起擦擦脸上的汗。
“阿嚏——!”
她被毛巾的香味呛得打了个喷嚏,还以为蒋洺澜新买的毛巾,有什么化学纤维残留,会导致打喷嚏。
郁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蒋洺澜送毛巾的举动看似随意。其实私底下慎重的挑挑拣拣选了最可爱的一条,还喷了小半瓶妈妈送的大牌香氛。
原本准备放进礼物盒,绑上蝴蝶结,打算把它当作成为朋友的敲门砖。
结果……
“不行不行,丢死人了!”蒋洺澜尴尬地红着耳朵尖,把礼物纸和蝴蝶结撕的稀巴烂。
“随便吧。”蒋洺澜自欺欺人的嘟囔,“我也不是非要和她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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