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的天气都不太好,冷风卷着落叶飘到地上,掀起一阵苦寒。
靠窗的美人榻上,纤细脆弱的女子曲起身体,茫然将自己抱成一团。
乌雅看着抱着双腿,面色憔悴的福晋,略微有些担心。
福晋自那天回来之后,就常常魂不守舍,像是有着重重心事。
而她偶尔担心问起,却被福晋拿别的话题搪塞过去,让她更加不放心。
更别说福晋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了满身的狼狈,还带回了手上的伤痕。
那满面泪水,而手上鲜血淋漓的模样,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兰州靠在美人榻的玉枕上,面色怔然,两眼放空盯向外面。
往日柔美漆黑的眼瞳,如今没有焦距,瞳孔中的光扩散出来,似有若无地盯着窗外的光景。
冷风带起从枝头掉下的落叶,高低起伏,顺风而飞,就像她如今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让她本就不安定的心愈发居无定所。
敏感的神经经过几日的紧绷和松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兰珠如今稍稍牵动神经,就能感到一阵刺痛。
风吹过她干涩的眼球,略微干涩,兰珠闭了眼。
现在她满腔满脑中都是往日的回忆,曾让她无比喜悦与珍惜的,后来都变成了讽刺与痛苦。
而如今,事隔经年,在她刻意忘记一个人的痕迹之后,却没想到,不过一眼,就能勾勒出这么多的情绪。
“福晋。”乌雅拿着纱布走近,漆红的托盘里是宫中最好的金创药。
乌雅低头解开了已经包扎过的手掌,层层白色的纱布脱离开来,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手掌。
往日白嫩柔软的手如今却带上了又深又重的伤痕。便是乌雅,隔着两臂远,都不由得替她心疼。
明明福晋是去看望哲哲的,乌雅不明白,福晋是怎么把自己给弄成这样。
白色的药粉被撒在柔嫩手掌的伤口上,兰珠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这药撒在手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乌雅细心涂抹开药粉,又怕自己弄疼了兰珠,小声唤她:“福晋?”
“福晋?”
乌雅见兰珠未曾应声,又唤一声。
兰珠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神来,她看向乌雅担忧的目光,轻轻笑了下:“没事。”
乌雅怎么可能觉得兰珠没事?
她看着福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为她排忧解难。
“福晋,如果有什么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奴婢可以为您出主意。”
乌雅真挚地看向兰珠,是真的想帮她拿主意。
哪怕福晋是真的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困难,她想,她也可以和福晋共进退。
兰珠眼神空洞盯了乌雅几秒,目光落回到自己手上,层层崭新的纱布被乌雅卷到她的手掌上,一点一点把疮痍和伤疤包裹起来。
等雪白的纱布把手掌完全包起来,就再也看不到底下那些难看而惨烈的伤疤。
乌雅等了好久,才听到兰珠低低的声音,外面的冷风再大一些似乎就要听不太清:“乌雅,你说,过去的伤痕能否单单用表面的平和掩盖下去?”
“什么?”乌雅错愕。
她想不通,如此伶俐又美丽的福晋,有什么伤疤需要掩盖。
这时候,兰珠笑了下,自己回答,声音缥缈随风而逝:“没什么,我想,怎么可能呢。”
伤痕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哪怕她现在以陌生人的身份去接近他,又能代表什么呢?
再换一次□□裸的羞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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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回到了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这几天因为祭祀之日将近,政务也逐渐堆积了起来。
往往一些细节上的敲定,都要由他来过目。
他上身伏在暗桌上,揉了揉脑袋两侧的穴位。
桌案上的奏折已经堆成了一叠,几乎到达了半个肩膀的高度,而旁边未曾批阅的,还有一大堆叠着。
他想,若不是在现世适应了每日五点早起坐镇,偶尔半夜熬夜处理急务一直到两点睡的日子,恐怕换个人来,都受不住。
大太监看着皇太极停下手中的笔,拂尘一甩,有眼色地递上刚煮好的茶。
皇太极端过茶喝茶的间隙,眼光往旁边一看,恰好看到被他捡来的荷包和食盒好好的摆在一边。
食盒上的淤泥已经被擦干净,如今干净整洁,整个就摆在他三尺远的距离。
当初在他捡起食盒并决定把食盒带走的时候,大太监无疑是震惊的。
帮忙捡起食盒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把这东西带走呢?
大太监甚至当面问了:“不交给哲哲大福晋吗?”
大太监认为这个食盒出现在偏殿门口,又是女子送过来的,被皇太极吓走之后,留下的食盒理应交给哲哲大福晋,再怎么也不该是由大汗带走。
况且大汗带走了又没有什么用。
而出乎意料的是,皇太极沉吟了几秒,却回答:“不给。”
这东西是他捡来的,那就是他的,为什么要给哲哲?
有本事她自己捡一个。
皇太极压下见到那个女子模糊背影后突兀勾起的情绪,还向大太监要回了让他去还给那个女子的荷包,决定亲自把这两样东西还给她。
顺便打破自己刚刚无端升起的幻想。
在异世,她显然是不可能出现的,这样把其他人无端和她扯在一起,她应该是不会高兴的。
真是,他懊恼,现在他怎么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她。
皇太极脸上扯出一个苦笑的弧度,也许是最近几年不曾见到,往日的回忆和深藏的感情在胸膛中翻滚得也就更加汹涌了。
皇太极并不知道自己停留在这两样东西上的目光有多久,甚至他觉得自己只是无意识瞄了两眼。
但看在旁边的大太监眼中,那就是皇太极留恋着这两样东西不放,恐怕后宫要再度有人得宠了。
大太监暗暗在心中记下此事,打算之后让小太监去查查。
大汗没有踏入后宫那么久,如今态度有所转变,那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成为板上钉钉的大福晋,他必须得提前打探好,等到大汗亲自去归还的时候,就可以用的上了。
之前大汗让他归还荷包的时候,因为大汗随意的态度,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才迟迟没有归还。
如今想来,还好他当时没有及时归还,否则大汗不就不能凭借此物睹物思人了?!
大太监暗暗在心里计划和打算好,却没想到自己也盯着这两个东西很长时间。
皇太极一转头看到大太监两眼火辣辣盯着荷包的眼神,眼中带着警惕:“你做什么?”
大太监“啊”了一声,连忙为自己辩驳:“不是,大汗,奴才是走神了,走神了。”
大太监尴尬地小小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暗中唾弃自己:让你表情管理不到位,若是大汗误会自己别有心思,那可就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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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循以往的旧例,在祭祀之前有一个大宴会,将会宴请群臣和所有的后宫贵人,一同庆祝此次祭祀。
宴会热热闹闹地举办了起来,且放在了白日。
兰珠颓废了好多天,连科尔沁大福晋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却也不得不去参加这个宴会。
乌雅为她挑选了尚衣局特地给她送过来的衣裳。
精致华贵的绫罗绸缎被叠的整整齐齐,摆放在规整的方木盘上。
这等朝服是按照等级身份决定用料以及刺绣工艺的。
如今大福晋被废,省下了不少人力时间,而其他福晋又都有可能成为大福晋,谁也说不准。因此尚衣局的人比起往常,将朝服的刺绣工艺提高了一个水准,将朝服制得更加庄重而精致,不用再顾及会不会将大福晋的光彩压下去。
乌雅抚摸着其上华丽夺目的刺绣,很是高兴,一回头却见兰珠还是那副憔悴颓废的样子。
她拉过兰珠的手,将华服给兰珠换上,嘴上道:“福晋这次肯定能艳压群芳。”
兰珠对能否艳压群芳没有什么反应,整个人麻木得让伸手就伸手,让抬胳膊就抬胳膊。
乌雅把衣服在兰珠身上穿戴好,按着她坐到了镜子前,为她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细密的齿梳滑过兰珠的头发,带过丝丝缕缕的痒意。
兰珠抱着胳膊,盯着镜中的人,镜子中的人面庞柔美精致,气势如玉如兰。
她想,当皇太极看到她的时候,应该……认不出她来吧?
毕竟她如今的身体,和以前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此次宴会是君与臣与民同乐,共求长生天保佑,因此规格极大,光是席位,就铺了整整好几里。
兰珠到的时候,皇太极还没来,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在了东侧的席位上。
而四周,有着陆陆续续来的其他福晋,各自都衣着华丽而不艳俗,各个都做足了准备,举止间都透着一股刻意的矫揉造作。
大福晋不在,她们穿的华贵一点,指不定大汗一眼就看到了她们,让她们顶替了大福晋祭祀之时的位置呢?
皇太极的座位是位处宴会最上方,和下方其他人足足高了十个台阶,坐北朝南,位置尊崇。
当大钟敲响,皇太极终于在万众瞩目之间出现,他一身气势慑人,目光凌厉地望向下方密密麻麻的众人。
他随意环视一圈,本打算收回目光,却不自觉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停顿了两秒。
在皇太极眼里,所有的后宫福晋在他印象中都是模模糊糊的虚影,但眼前的她却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熟悉又不熟悉,似陌生又不陌生。
那种奇怪的情绪,让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兰珠本随着众人起身站立迎接,但她又不是很想对他恭敬朝拜。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好敷衍又随意地跟着做动作,但随即,她就感觉到一股黑沉沉又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动作一僵。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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