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娇从公交车上下来, 四处看了看，然后径直朝百货大楼走去。
要不说市里就是比县城繁华呢，今天不是礼拜日, 这会儿许多人还都没有下班下学, 可百货大楼里的人比县城礼拜天的工农兵商店的人多了好几倍。
秦玉娇先大概转了一圈，发现这楼分三层。第一层主要卖食品，第二层买衣服布料床上用品, 第三层卖家电。
越往上走, 东西的单价越贵, 人也就越少。
秦玉娇先去了二楼。
这趟出来，她打算给自己和孟琳各买一件衣裳, 再买点县城里没有的吃的带回去，分给单位的同事，也许给两位领导买点啥, 她还没有想好。
二楼的布置已经很有后世购物中心的意思了, 分区分类，男装和女装在不同的区域。
秦玉娇当然直接去了买女装的地方。
她看上了柜台边一个塑料模特身上穿的布拉吉。大红色收腰款，腰带被扎成一个蝴蝶结。秦玉娇想象着这衣裳穿到自己身上的样子, 抿嘴笑起来, 转身对售货员说：“麻烦问下，这件衣服多少钱？”
售货员正在招呼其他顾客，不过也没有漏掉秦玉娇的问话, 回头看了一眼衣服，随口道：“48块, 六尺布票。”
还挺贵。
秦玉娇就有点犹豫。
售货员转头应答了一位顾客，这才有功夫朝秦玉娇看一眼。
她见秦玉娇还站在原地没走，看着挺喜欢那件裙子的, 售货员于是提醒道：“同志，这件就剩这一件了，最小号的，你能穿。”
秦玉娇个子不矮，但她身材纤细，平时就穿最小号的。最小号和最大号一样，一般进货的时候都不会进太多件，所以很容易卖断货。
秦玉娇一听，这是最后一件，刚才就心动不已，此时更是有一种紧迫感。
可是，她这趟出来，满打满算就带了60块，这还是加上孟琳塞在她提包里的钱。
若是这一下子花掉48，那恐怕再给孟琳买衣服，给大家买吃食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正犹豫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这件我们买了，同志你帮拿一下。”
秦玉娇顿时紧张起来，以为自己犹豫之间错失了这件裙子，谁知道，一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一张，没有见过几回，却经常在她脑海中出现的脸。
周霖拔腿朝这边走来，很快来到了秦玉娇的面前。他深邃的眼眸饱含情谊，视线在秦玉娇脸上一直停留，丝毫舍不得移开。
“玉娇。”他喊了一声。
秦玉娇一下子脸红了。
明明只是两个字，明明只是在喊她的名字，听起来似乎平平无奇。
可是，当他用那种饱含深情的、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喊她的名字的时候，秦玉娇就觉得，这太不普通了。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而头顶上，他的呼吸声却如此清晰可辨。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秦玉娇听见有脚步声响起，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转头看过去，就见刚才那个售货员正从塑料模特上脱连衣裙。
售货员个子不算高，但塑料模特挺高的，比她高了得有一个半头，所以，她操作起来就很吃力。
然后，秦玉娇就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周霖走过去帮忙，他一只手把着塑料模特，慢慢地把它放倒，另一只手支撑着，确保塑料模特-尤其是它身上穿的红色布拉吉不会蹭到地上。
“谢谢你啊，军人同志。”
售货员一脸崇敬地看着周霖，后者点点头，算是回答。
下一秒，他就把视线重新转回到秦玉娇身上。
秦玉娇原本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心跳得砰砰的。
售货员：“军人同志，麻烦你帮着扭一下。”
周霖：“好。”
他嘴里应着，回头迅速扫了一眼，弄明白售货员的意图，视线又飞快地转到秦玉娇这边，双手动了一下，把塑料模特转了个方向。
秦玉娇眨眨眼睛。
她看了看塑料模特，又看了看似乎在刻意避开视线的周霖，突然明白了。
这人，还挺……
还有点迂腐。
不过，她喜欢。
秦玉娇心里高兴，脸上就带了笑，印出脸上浅浅的两个梨涡，周霖目光闪动，一瞬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同志，好了。”
售货员的声音打破了某种静谧，秦玉娇连忙低下头，止不住地心跳。
周霖又看了她一眼，嘴角翘了翘，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把视线移回来，“同志，是不是再找件衣服给穿上？”
售货员看看一直梗着脖子就是不把头转过来的周霖，不由得笑起来，目光看向秦玉娇，语带羡慕地说：“你的对象可真不错。”
岂止是不错啊，简直是男人中的典范。
一般的男同志，可不会这么避嫌，连个塑料模特都不肯多看一眼。
秦玉娇：“啊？”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周霖，发现后者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秦玉娇不由得再一次低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咋回事，明明在别人面前可以做到随时都落落大方，即便是今天上午面对底下那么多观众她也能在台上脱稿侃侃而谈，可偏偏面对周霖的时候，总是有点局促。
两个人这么对望着，谁也没有反驳刚才售货员对他们关系的界定。
又或者是不想反驳？
这就不得而知了。
周霖走过来，低声对秦玉娇说：“你等我。”
然后，他就走向了柜台。
秦玉娇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周霖，发现他这是过去给钱票了。
“哎，你等一下！”
她反应过来追到柜台，可显然已经晚了。钱和布票都在售货员手里，而周霖也拿到了那条红裙子。
“太贵了，还是不要了吧。”
秦玉娇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周霖的手。
没办法，裙子的颜色和样式都很难得，至少她在这个年代是没有见过的。
秦玉娇一个年轻姑娘，怎么能抵抗得了呢？
周霖笑起来，把裙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挎包里。
“等你到了地方再给你。”
秦玉娇抿了抿嘴巴，才突然想起来，周霖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有点奇怪。
“你不是在部队吗？怎么有空逛商店？”
而且，据她所知，周霖所在的部队离市里有一千多里呢。
周霖：“来演戏的，今天上午刚完事。”
两人说着话，秦玉娇不知不觉地跟周霖在二楼转起来。
秦玉娇四处看了一下，指着前面另一个柜台说：“那边是卖男装的，咱们过去看看？”
周霖摇头，“不看男装，今天只看女装。”
说话的功夫，他又看上一条裤子，一件衬衣。
衬衣是乔其纱的，白底子上有白色的突出的波点，还挺时髦的。至少在这个年代是这样。
裤子是深蓝色的西装裤。
周霖说：“你如果在单位需要出息重要场合可以穿这一身。”
秦玉娇还想着刚才那条裙子的钱怎么还，哪里知道人家又要买，于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周霖笑了笑，“你有，那是你自己的。”
这是，什么意思？
秦玉娇想到了，不由得脸又红起来。
周霖请售货员把裤子和拿出来，让秦玉娇试一下。
本来，这年月的衣服都是不让试的，可售货员见周霖是个军人，他和秦玉娇又都如此好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过，能试的只有裤子，衬衣是白色的，肯定不能试。
秦玉娇还在那里说不要，手里就被周霖塞上了裤子，“就到柜台后面试吧。”
说着，转向售货员询问。
后者点点头，“行。”
裤子拿在手里，秦玉娇就知道质量不错了。轻薄却又不太柔软，穿到身上不会太沓。这确实是一条可以穿上参加相对比较正式的场合的裤子。
秦玉娇也不是没有见过好东西，可那是在现实社会几十年后。而这里是书中世界，而且是在七十年代末，能有这样一条裤子，也挺不容易了。
所以，她对这条裤子还真的有点爱不释手了。
“去吧，去试试。”
周霖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秦玉娇抬起头，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裤子去了柜台后面。
售货员拿起一块布，绕着秦玉娇转一圈遮挡住。反正是换裤子，只要把下半身遮住就行了。
秦玉娇有点不自在，可条件所限也就只能这样了。
穿好出来，她径直走到周霖面前，“好看吗？”
周霖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丝毫不隐藏自己欣赏的目光。
售货员也走过来看了一圈，她可比周霖话多，不住地称赞秦玉娇，“太好看了，你对象眼光是真好。”
这是第二次了，秦玉娇和周霖被同一个人认为是对象关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再一次没有反驳。
交钱的时候，周霖再一次直接给了钱和票。
两件衣服一共50，再加上刚才的48，和布票，秦玉娇还真有点局促起来。
在现实世界中，秦玉娇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来都只有别人欠她钱，没有她欠别人的。
今儿，还是第一回。
周霖非常自觉地把衬衫和裤子叠好放到自己的挎包里，又要带秦玉娇继续转。
秦玉娇连连摆手，“不转了，我有点累了。”
再逛下去，恐怕周霖又要花钱。接下来她要买的东西是给孟琳和单位同事的，再花周霖的钱有点不合适。
周霖：“真的不想逛了？”
秦玉娇点点头，“真的。”
于是两人一起下楼。
周霖有一双大长腿，平时走路是很快的，可今天，他就慢悠悠地跟在秦玉娇身后。
两段楼梯，一共不到二十级，秦玉娇回了两次头。
而每次回头，就能看到周霖带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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