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织还没到前厅的时候,厅中的陈瞻远已经在默不作声观望了,他在来之前自然也有调查一番,知道阮优优的身份,也知道这次提亲可能会无疾而终。
但他回去后,阮优优的身影一直在心间萦绕,寤寐思之,不得安宁,他迫切希望再见她一面,以藉相思。
厅中的青年与上次的打扮又截然不同,穿着一身秋香色祥云飞鹤纹样的窄臂长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藏进黑色幞头里,面如冠玉,唇似涂丹,浑然一副好气色。
九千岁来时就看到陈瞻远这刺眼的好状态。
瞅见他眼神还往自己身后飘了两下,心底自然是明了对方想见优优。
于是李棠织懒散地坐到上位,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陈瞻远带来的一箱子一箱子的礼物,冷哼一声:“陈大人看起来很富裕啊,不是说西北那边灾年,朝廷这边物资下放,连皇家都紧巴着了,您倒是过得很好的样子。”
论噎人上,九千岁这么多年确实没有输过谁,然而陈瞻远微微笑着应对道:“督公严重了,国库确实紧张,但明心送来的并非是金银,仅是一些地方玩物,愿博优优姑娘一笑,不值一提。”
优优姑娘。
李棠织面上笑了笑,暗自磨了磨牙,暗骂这小子称呼真是酸掉牙了。
督公命人看茶,陈瞻远切入主题:“督公想必已经知道我是来向优优姑娘提亲的了,明心家室尚可,如今二十有余未曾婚配,不知督公意下如何。”
李棠织意下想把他即刻踢出督公府写上陈瞻远与狗不得入府。
九千岁抿了口茶,细挑的眉微微上挑,不紧不慢地反问道:“陈大人听着是不错,那你看我这干女儿,又是条件如何。”
这题明面上看着也太送分了,优优的最大一个优点就放在那儿,姝色倾国,举世无双,仅这一点,甚至不用再谈任何家室背景,不要求任何门当户对,她能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忘却世俗昏了头。
但是当真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吗?
陈瞻远习惯了在官场上弯弯绕绕的回答,也习惯了多揣摩一层意思,为了防止被认为是简单的见色起意,他还是斟酌了一番,毕恭毕敬道:“当日朝山一行,惊鸿一瞥,自不敢忘,想必世上无人能抵挡优优姑娘这般美人,明心是个俗人,优优姑娘在我眼里,哪儿都是好的,无可挑剔,明心愿以余生来证明此间真心。”
呵,真心。
李棠织闻言旋了旋茶杯盖,不以为然。
优优自然是哪儿都好,但李棠织可不想看陈瞻远的真心,他自个儿的真心才在被自己瞧了真切不久,还没让优优看到呢,就来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他话锋一转谈起了另一个话题:“想必陈大人也知道林家的事,陛下要罚他们流放岭南,阮家那边也早已破落,优优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现在只有本座。”
流放比起夷三族总算是有喘息余地在的,唯一要担心的是能不能熬住流放之路,当然这一点平安无事的林冀腾自然会去私下解决,就不用他来操心了。
但是林家和陈家在政治立场上一直是相对的,就连站的皇子都不同,如今林家算是完蛋了,现在陈瞻远来提亲,多少有点太不把背景条件和家里其他人放眼里了,优优如果真的嫁过去,陈瞻远家里人在见到优优之前一定会百般劝说阻挠。
纵然他们见到优优也不可能会讨厌她。
但是凭什么让他九千岁的人受这种非议和委屈呢。
林家当时是把优优送给他了,他也认了优优做干女儿,那么他就是阮优优唯一的可以依靠的亲人,连林冀腾都无法相比。
所以,这事交给他看,不成。
不成就是不成。
陈瞻远听到林家两字便有些明白了督公的意思,优优的身份确实可能会导致家里人略微不满,但是他能肯定所有的不满都会在见到优优时消失。
不过他没料到就算是那些没舞到优优跟前的非议与不满,九千岁也不许优优受这种委屈。
“本座这干女儿招人稀罕得很,琢磨着再留她几年,婚配这事本座打算让她自个儿拿主意,陈大人若是愿意等,那就等上几年吧,”李棠织再扫了一眼厅中的礼箱,下了逐客令,“陈大人要走的时候把自个儿东西带上,本座这里好东西多的是,优优不需要你这些玩意儿。”
见此,陈瞻远也没有过多纠缠,得到了并不意外的答案,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一面。
系统77在角落看完了简单交流的全过程,按系统浅薄的经验,一时间没能分析出这俩人说了什么就结束了,看起来好像就是拒绝提亲这么简单,但是都没有再争取拉扯一番的吗?
这修罗场看着好和平啊,一点都不刺激。
接着就跳回到优优屋子里给她汇报情况,优优一边暖着手一边侧耳听系统77添油加醋地汇报前厅的情况。
“那个陈瞻远也就看了宿主你一眼,居然就来提亲了,表面上还以为是个不受buff影响也不会贪恋美色的人呢。”系统团子跳到暖手袋上吐槽道。
优优闻言笑得清浅温柔,回道:“77并不会看人呢。”
光透过窗棂婉约着落于优优眉间,当她一抬头时,便划过了她那双令春风忘季,令日月黯然的眸子,以及微微上翘的羽睫,梦幻空灵得不似在人间。
美人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团子的小手,笑道:“陈瞻远的资料背景你是有的,那为什么77认为他会不受buff影响呢?”
系统77悄悄变粉,严肃着用另一只小爪子抬了抬圆框眼睛,回答道:“因为他在这边的资料显示有凌云之志,将来会流芳百世,感觉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而且是个好官,这样的人也会被通用货币buff影响吗?”
优优轻笑出声,反问道:“那如果他清心寡欲,又怎么会为官而不是超脱世俗做个隐士或者高僧呢?”
“啊这……”系统答不上。
“77,生在世间便都是欲望,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人为官确实是为了造福百姓,然而这也是一种欲望,欲海晏河清,欲盛世昌平,有人做个好官却是为了一个名头,这又是一种欲望——这位陈大人他既然不像是个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却受buff影响如此之深,那就是属于后者了。”
优优面不改色地分析,然后微微加深笑意:“但总归算个好人,不论他做个好人的缘由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系统77点了点头,接着说起了李棠织:“你说这人摆明了就是喜欢宿主嘛,也不主动来说,万一宿主真被别人拐走了可怎么办?”
系统77毕竟是系统,不理解人类到底在纠结什么,对太监一词也只是名词概念,不明白李棠织那样的人为什么会退缩。
还是路常杨好,那个傻大个虽然结巴但是应得快。
不过这次宿主也没有主动提出在一起这样的邀请就是了——
“为什么宿主决定陪着他但是又不直接说呢?宿主只是想以义女的身份陪伴他吗?”系统77不解问道。
优优讶异地笑道:“77啊,我这具身体才十五岁,因此才故意佯装可爱,你应该知道我的原生世界成年是十八岁,我想等到那时候,再看他的想法,他爱我,那么我就会爱他。”
他爱我,那么我就会爱他。
系统77并不觉得奇怪,然而在正常人眼里这是句很奇怪的话。
反馈爱意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阮优优在第一个世界与路常杨相爱相守了一生,怎么着都算个至死不渝,然而路常杨死后她没有哭就算了,似乎还能非常快地来到新世界,飞快地接受下一段爱意。
这就不大正常了。
人类都会悲伤难过痛苦,她却永远是在微笑、享受和接纳,负面的情绪和应该存在纠结的问题都会被她无声地屏蔽剔除。
“77,有寒风进来了,你帮我关紧一下门窗,我体质太差了,容易着凉,那会很难受的。”
“好的。”
优优回到床榻上,眯着眼又开始准备歇一会儿。
心里祈祷着冬天快点过去,她真的很畏寒。
李棠织来时便又恰好是她酣睡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坐到她床榻边看她静歇的模样,她真是越看越觉得美丽的少女,即使闭上那双灵动的眼睛,仅留柔和美好的线条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在这样沉静的睡姿中,仍是教人魂销。
他欲落一吻在她额上,却又恍然惊觉,堪堪停留在一指距离间,万般情绪划过狭长的黑眸,微微侧过脸却发现两人的长发不知何时纠缠到了一起。
黑发妖娆地落到一处,他鬼使神差地想到那个世人口中常说却以为此生和他无缘的词——结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觉梦醒,已过三秋。
当初俏皮可爱的少女也长成了温柔解意的模样。
李棠织看着手里有模有样的精致荷包,才发觉这一晃竟已是三年过去了。
期间优优还是专攻刺绣,誓要绣个超过督公手艺的花样,从仰着脸信誓旦旦的可爱少女模样,到如今眉眼间尽是沉静温柔的大美人。
“这是终于绣出个满意的样式给干爹了?”李棠织问道。
美人却漾开一个浅浅的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专注地对上他的目光,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柔色。
那一瞬间,九千岁的心脏有预感似地缓慢敲击起了节奏。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