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太师府外到处都是火把,上千御林军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太师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一出来便发现京城府衙的府尹已经带着人冲了进来,府里的丫鬟小厮婆子,纷纷被羁押在旁,府兵也全被御林军按在地上用刀架着脖子。

    “郑府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严厉地斥责道。

    郑府尹完全不像前日里他前去京城府衙的时候一样卑躬屈膝,高昂着头,一副秉公执法的模样:

    “陈太师,有人指控你与你家长子陈翎买|凶|杀|人,已呈交证据确凿,按律当立刻收押!别让本府为难,不然,可别怪本府不给你体面!”

    买|凶|杀|人……陈太师想起前日里,确实有人因为他家长子弄死了一个娈童的事,上京兆府击鼓鸣冤,因为陈翎刚从宫里放出来,他不想再多生事端,便让亲自去跟京兆府打了声招呼。

    然而那告状的贱民却试图把事情闹大,在各大城门诉说冤屈,陈太师不想让事情进一步发酵,便让人去封那人的口。

    若是平时,这样的臭虫他必然直接捏死,可如今多事之秋,他还是比较规矩,打算拿钱了事的。

    可偏生他的人找过去时,那人已经死了。

    当时他便觉得不对劲,如今竟然这么快就有人以此来指控他□□,他便更要往阴谋处想了。

    “老夫没有□□!郑府尹,你受了谁的指使,竟然如此诬陷老夫!”

    他位高权重,哪怕是帝党内部,也不是没人想把他拉下来。

    此次长子突然被陛下的人抓进宫里审讯,有些苍蝇自以为闻到了腥气,想趁此陷害他也是极有可能的。

    郑府尹虽说是陛下的孤臣,却也有儿有女,未必就不是受人指使。

    然而,郑府尹却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让人将他带走,押送到了天牢之中。

    完全不顾他的太师之尊,直接将他绑在了刑架之上。

    然后他便见陈旺被几个狱卒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陈旺,你什么意思?”

    陈旺没有回答他,阴测测地道:

    “陈太师,你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已是罪证确凿,识相就赶紧签字画押,不然可别怪咱家不顾你年老体弱,给你些好看!”

    陈太师心里发毛:

    “陈旺,你要给老夫网罗什么罪名!谁让你来的!”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却实在不敢相信。

    陈旺没有说话,直接让人拿出一叠供词,在他手上按了印泥,一张张往上盖。

    陈太师比谁都明白,这样他连看都没看过的供词就被画了押,会引起多严重的后果。他本能地挣扎,谩骂,却丝毫没有用处。

    等他按完了手印,甚至还有个书吏,当场模仿起他的笔迹签下了他的名讳。

    “陈旺,你站住!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

    陈旺怜悯地看着他:

    “谁能指使咱家,太师心中应该心知肚明,恭顺赴死才对。”

    对上他的目光,陈太师的从头到脚灌入一股寒意。

    他不愿意相信,可除了那一位,还有谁能指使这位御前大总管,谁又能同时调动御林军和京城府尹!

    “凡事总该有个缘由,老夫自认对陛下绝无二心!”

    陈旺冷漠无波地道:

    “太师很快就会明白。”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天牢。

    没多久,就有人带着一碗药来到了天牢,以陈太师年老体弱,需要压惊为由,强行给他灌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陈太师被放下了刑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第二天晚上,终于有人来宣布了嘉佑帝的旨意,给他定了罪名。

    大的方面就三条:

    第一是串通翰林,私自更改停战协议,通敌卖国。

    第二便是勾结兵部尚书,贪污禁军七军,十二军,十三军,十五军以及燎原,樊城边军等多地军饷。

    第三便是,与潘家共同参与京城城墙案,修筑空心砖城墙,导致大启在戎族联军围京时战败。

    这三条,无论哪一条都是满门抄斩的罪过,连他身为兵部侍郎的女婿袁侍郎,也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将一起全家处斩。

    听到这义正言辞指责自己的圣旨,陈太师几欲疯狂。

    通敌卖国!好一个通敌卖国!

    翻出桩桩件件的旧账,都是为了这个通敌卖国!

    可那些协议,他明明是全程听从嘉佑帝的指示签订的,到底是谁在通敌卖国!

    哪怕还不知地天沙城的变故,他也明白,必定是事情败露了。怕引起民愤与军中哗变,嘉佑帝急需拉出一个替罪羊,便选中了他。

    可他是他的老师啊!

    他与容家一起,辛辛苦苦扶植嘉佑帝上位,二十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嘉佑帝冲锋陷阵,献计献策,他从未对不起他!

    狗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贼!

    陈太师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他拼命嘶吼着,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在无尽的痛恨,绝望与恐惧中,等来三日后的满门抄斩。

    哪怕他再不甘心,也只能在满城百姓的唾骂与愤恨中,死在寒光四溢的铡刀下。

    与他一起被杀死的,还有袁侍郎满门,以及那两位拟定国书的倒霉翰林全家。

    那一日的午门刑场,为这桩案子杀了近百人,可以说是人头滚滚,满地血泊。

    眼见着处斩结束,围观的人们散去,陈旺也回宫向嘉佑帝复命。

    “陛下,事情办妥了。”

    他弓着身子在御书房里汇报道。

    嘉佑帝的面色没什么波动,停下批阅奏折的朱批御笔,问道:

    “城中百姓反响如何?”

    陈旺道:

    “今日万人空巷,通往刑场的路上满是京城百姓,陈太师他们游街的时候,一路都有无数人扔东西打砸,唾骂,还有许多人感恩陛下慧眼识奸臣,救百姓于苦难,赞您英明神武!”

    “读书人们也说,当初必然是错怪陛下了,往日的弊政肯定都是受奸臣蒙蔽,如今陛下既斩杀奸臣,往后必定还天下一个清明的朝廷。”

    嘉佑帝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倒不是现在他还在意那些庶民们的言论,而是京城百姓里很多都是禁军家眷,他们如此言论,便代表他稳住了禁军的忠心。

    陈太师和袁侍郎都家资丰厚,这一次抄家,使得国库迅速充盈,倒是快填上当初一半的赔款了。

    而砍了陈太师与袁侍郎等人,也让后来上位的人与其他经手军需的官员们,短时间内都会收敛许多。

    手里有了钱,不愁发不出军饷,官员们也不敢伸手捞钱,禁军和边军到手的军饷也就充足了。

    如此一来,他就再也不用担心因为李洵的引|诱,导致禁军和边军暴|动叛逃了。

    “哼,他以为他肆意往朕头上泼脏水便能抹黑朕,却没想到朕早就猜到了他的举动,先发制人!看他接下来还能有什么招数!”

    先前传来北戎大军在天沙城全军覆没,而刘渊又带鼎德天沙守军叛逃的消息后,他便料到李洵可能会拿北戎那里的停战国书做文章。后来的消息也证明了他的这一猜测。

    如今他提前采取措施解决了这个隐患,李洵便全做了无用功,只怕会气得跳脚。

    想到这一计的一举多得,终于先李洵一步采取了反制措施,嘉佑帝眼中不禁露出得意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丢下折子便去了后宫。

    见嘉佑帝满心只有为自己的计策成功而欣喜,丝毫没有为陈太师一家感到惋惜与愧疚的意思,一旁的陈旺默默地低下了头颅,掩下了眼中兔死狐悲的复杂神色。

    身为嘉佑帝的御前大总管,为嘉佑帝处理一切阴私事务,他从接任师父刘玉的位置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身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易。

    他们是帝王手中的刀,有时候也要做帝王身前的盾。

    哪怕粉身碎骨,只要陛下能记得他们的忠心,他也觉得死而无憾。

    可如今,陈太师之死才叫他发现,他所效忠的这位陛下,是没有心的,胸膛里装的全是冷血,阴毒。

    哪怕为他做再多,再忠心,等他需要的时候,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推他们去死。

    不管是他师父刘玉,还是陈太师,都死得满身骂名,唯有嘉佑帝自己依旧清白英明。

    这样的帝王……可真是叫人寒心啊……

    他无法不担忧,自己将来能否得到善终。

    与陈旺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魏平光。

    听到下人传来消息,陈太师一家处斩的今日,京中万人空巷,魏平光脸上不由露出了讥诮之色。

    所谓的陈太师勾结翰林伪造国书!

    哪怕嘉佑帝给的供词里头写了合理的解释,说陈太师是因为参与了潘家城墙案,被北戎奸细拿到了把柄,不得不听从北戎人的吩咐,看起来合情合理,让朝中许多大臣与底层的士兵百姓们都信了。

    但他还是觉得这完全是在把满朝文武当傻子耍。

    伪造国书,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基本上是铁定会暴|露的。一旦暴|露,便是如今这般死路一条。

    相比之下,潘家城墙案已经了结,但凡嘉佑帝想,便一定能将陈家摘出去。

    哪条生路哪条死路如此明显,陈太师是疯了才会受北戎胁迫。

    更何况,当初陈太师还是秘密前往清河前线,完全不跟朝中商议便擅自与北戎定下了停战国书,两方谈妥后,更是嘉佑帝亲自下旨命令清河战线的禁军边军不许再进攻追击,沿途守军也必须直接对北戎大军放行。

    若没有嘉佑帝授意指派和暗中支持,十个陈太师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想起几个月前,京城被围时,明明是嘉佑帝授意他力主和谈,以及前往前线与戎族联军谈判,民间的骂声却全是冲着他来的。

    人人都说奸相卖国,力主和谈,是千古罪人,却是很少人波及嘉佑帝这个皇帝。

    很明显,陈太师只是步了他的后尘而已。

    只是他比陈太师运气好些,还能迎来真相大白的时候,戎族撤军后,大家都知道是因为城墙出了问题才不得不和谈,他也就找回了清白的名声。

    可上次运气好,下一次还会这么好运吗?

    嘉佑帝如此做派,他真的不敢想,到底什么时候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陈太师。

    更可悲的是,哪怕陈太师满门抄斩,身后名遗臭万年,也丝毫不会对嘉佑帝产生影响,这天下最不缺想给九五之尊当爪牙的人。

    陈家与袁家倒下了,郑家不就填上了袁家的位置么。

    剩下一个太师之位,也是吊着其余人的好饵料。不怕没人为之拼命。

    想到这些,魏平光头一次觉得前路无光。

    即使身为右相,他与自己的家族也依然随时会陷入疾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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