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宣德水军大营守将求见!”

    御前大总管陈旺脸色煞白地来到嘉佑帝跟前,低声禀报道。

    今日不上朝,嘉佑帝便去了柔妃那里,顺道还召见了七皇子一起来用午膳。

    如今要与李洵开战,正值多事之秋,必须要所有功勋世家地方豪强同心协力,他便不好再对柔妃多有偏宠,几乎是和容皇后在的时候一样,一个月就去看她两回。

    七皇子那里,成亲至今,也依旧没还没封郡王。

    这是为大局着想,不得已为之。好在柔妃和七皇子一如既往地懂事,一点都不怨怪他,还说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名利,叫他也不要介怀。

    患难见真情,这让嘉佑帝完全压下了对两人的迁怒,重新变得对他们无比亲近。

    其他皇子后妃,都只会忤逆算计他,只有七皇子与柔妃不同。

    他暂时不能给他们太多东西,便只能在有限的陪伴中对他们更加体贴关爱一些。

    陈旺来之前,三人正在说七皇子的皇子妃郑氏怀孕的事,嘉佑帝还在心中盘算到底赏给郑氏什么东西。

    柔妃与七皇子二人,对此也暗自期盼。

    自从大启向戎族联军赔款以后,整个大启的国库就再也没充裕过,连带嘉佑帝本人的私库,也捉襟见肘。

    后妃们很少再得到真正能用的赏赐,都是些有御赐印记无法拿去换钱的东西。毕竟皇家还是要脸面的,御赐之物别说买卖,就是稍有损毁都是大罪,根本无法流通。

    柔妃这里也一样。

    甚至得知嘉佑帝筹建三十万大军,需要很多军费,她还直接搬出了自己库房里的所有东西,要为嘉佑帝筹建新军出一份力,令嘉佑帝十分感动。

    他收下了柔妃的所有财物,并把这份情意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后她都只能靠俸禄生活,七皇子大婚就出不了什么力,导致整个婚礼相比于其他皇子十分寒酸,这两年来母子二人也过得十分拮据。

    柔妃时常安慰为此怨恨苦闷的七皇子,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他的父皇是个很精明的人,要想让他对他们付出真心,便只能用他们自己百分百的真心去换。

    眼下他的父皇遇到了难题,他们更是要对他不离不弃,这样等他渡过难关,就会千百倍回报他们的付出。

    与继承大统比起来,什么苦难都是值得的。

    即使如此自我安慰着,也不代表两人不渴望能拥有更多可支配的财物。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皇子妃有孕,有个正大光明能得到赏赐的机会,两人满以为嘉佑帝这次会给他们些实际的好处,却没想到又被这样的事情打断。

    宣德水军大营的守将亲自求见,必定是宣德大营出了了不得的变故。

    那里可正在与慎亲王麾下大军对峙啊!

    嘉佑帝听到陈旺的禀报,立刻把刚才赏赐的事忘在了脑后,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来:

    “朕立刻就去见他!”

    七皇子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道:

    “父皇,儿臣与您一起去!”

    嘉佑帝想到七皇子历来足智多谋,同意了他一起前去。两人很快见到了宣德水军大营的守将。

    这人一身衣衫满是鲜血尘土,蓬头垢面犹如乞丐般狼狈,一见嘉佑帝,就扑通跪倒在地,悲痛大哭道:

    “陛下!宣德……宣德失守,慎郡王大军过江了!”

    这话犹如雷霆万钧,砸得嘉佑帝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好半晌都无法开口说话。

    还是七皇子反应更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宣德失守意味着什么。

    慎亲王如今已经率领大军迫近燕山堡,封住了京城北上的退路。

    宣德则是京城在南边的退路,也是眼下唯一的退路。

    只有守住宣德,他们才能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渡过清河与龙江退守江南。

    如今,这人竟然说,他们唯一的退路也被慎郡王断了!

    那他所希冀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七皇子头一次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情绪冲上前去,拽住那守将的衣领,脸红脖子粗地质问道:

    “胡言乱语!宣德二十万水陆大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失守!当初北戎大军不也一直没能突破宣德!”

    宣德水军大营守将满脸悲苦:

    “临川堡陆军叛变,归顺了慎亲王,岭台附近的水军也归顺了慎亲王,敌强我弱,根本守不住……”

    听到这话,嘉佑帝也回过神来,脸色阴沉地质问:

    “如此大事,你们为何不早些来报!”

    宣德水军守将愣了下:

    “我们派了好几拨人的,却没能等到朝廷的指示就溃败了……”

    毫无疑问,朝廷根本没受到他们的军情急报,那些急报被人在路上给截住了。

    如今追究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如今的情况就是,朝廷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失去了最后的退路!

    “滚!”

    嘉佑帝暴喝一声。

    宣德水军大营守将与陈旺连忙躬身退出大殿,只有遭受了巨大打击的七皇子还杵在那里。

    “都滚出去!”

    嘉佑帝再次道,七皇子这才赶紧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整个大殿顿时只剩下嘉佑帝一人。

    他试图拿起茶盏喝口水压压惊,手却一直在颤抖,根本拿不稳茶杯,水从杯子里不断漾到面前的御案上。

    他对此浑然不觉,心思全在如今的局势上。

    宣德堡的陆军如今轻易就叛变,只怕燕山堡的也扛不住几天。

    一旦燕山堡失守,李洵只需要六七天就能打到京城。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后果,他就不寒而栗。

    唯一受李洵影响较小的三十万大军,在肃城南边的银泰郡与李洵的军队对峙,远水难救近火。

    燕山堡守军靠不住,京城的禁军也畏惧李洵,他根本没有任何兵力能抵挡住李洵大军的进攻!

    而且,即使勉强守住了京城又能怎样,南,北,西三面的退路全都被封死了。

    突然之间,他就被李洵那逆子逼入了绝境,根本无处可逃,无处可退!

    被嘉佑帝赶走的七皇子,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柔妃宫里。

    “母妃!母妃!”见他神色慌乱惊恐,柔妃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

    七皇子把宣德的变故说了,柔妃不太懂军政上的事,却也知道发生了对嘉佑帝极为不利的大事,着急道:

    “那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快去帮你父皇想办法啊!”

    七皇子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满脸的绝望:

    “没有办法可想了,以慎亲王在军中与民间的声望,不出半月,京城必破!我们所有的退路都被他封死了,连逃都没地方可逃!”

    柔妃浑身一软,直接跌到在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成了这样?你父皇他是皇帝啊,他是正统,天下万民都该听从于他,怎么会没有办法!”

    以前哪怕嘉佑帝表现得再看重李洵,柔妃也从未将李洵放在眼里过。

    嘉佑帝早就告诉过他,那只是保护她们母子的靶子。

    她知道宫里的靶子会有什么下场,只觉得李洵这孩子着实可怜可悲,却也没想过做什么。

    因为帝王的宠爱是那么难得,就算是做靶子,也是多少人争着抢着呢,那孩子那么努力上进,必然是乐在其中的,她又何必戳破他人的美梦。

    就算李洵后来成为嘉佑帝十分忌惮的存在,可她始终相信,作为正统的嘉佑帝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可如今,她向来早慧可靠的儿子告诉她,那个可怜人,竟然把她心中无比强大的皇帝陛下逼上了绝路!

    还有十几天,李洵就要率兵打进京城,而他们会成为瓮中之鳖。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儿子的反应却告诉她,不管她接受不接受,事实都是如此。

    柔妃心中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迷茫。

    嘉佑帝即将被李洵打倒,她与儿子又该何去何从?

    同样着急的,还有京中的权贵们。

    宣德水军大营守将带着那么多残兵败将逃入京城,动静很大,大家很难不注意到。

    守将进宫去面见嘉佑帝,许多权贵就已经去接洽他手下的那些兵打听消息了。

    所以,他们几乎是与嘉佑帝同步知道宣德兵变的。

    这一刻,一向以为稳操胜券的权贵们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们原本还在观望战事,决定看燕山堡防守战的情形再决定是否派人去向慎亲王投诚。

    谁能想到,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燕山堡的时候,慎亲王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突破了宣德防线。

    那可是宣德!

    宣德与岭台渡口同时失守,就意味着慎亲王的军队就算不经过燕山堡,也能直接对京城实行南北包抄。

    他们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退路,成了瓮中之鳖了!

    慎亲王根本没有给他们左右摇摆的时间,就一招定乾坤,决定了整场战争的胜负。

    如今这样的形势,就算他们想投诚,在慎亲王那里也没有多少分量可言了。

    他们想要保住的利益将很难保住。

    可不投诚,难道与慎亲王对抗到底,成为刀下亡魂吗?

    “快,不论想什么办法,都一定要派人见到慎亲王!”京中许多权贵家的主事人忙不迭下令。

    仅仅是这样,似乎也还不够,以后慎亲王登基已经板上钉钉。他们要在慎亲王手下占据一席之地,还得有功劳才行啊。

    如今的形势之下,还有什么是可以让他们拿去向慎亲王邀功的呢?

    许多权贵豪强,都不约而同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而在恐惧中难以自持的嘉佑帝,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想一个自保的办法。

    在一片纷乱的思绪中,他总算是找出了一个点子。

    划江而治!

    权贵大臣们曾经提过的划江而治!

    “立刻叫魏相来见朕!”

    魏平光是很擅长谈判的,当初戎族联军兵临城下,大启同样处于极端劣势,也是他反复与对方斡旋,才尽量降低了大启的损失。

    如今魏平光出马也一定行!

    魏平光很快来到了宫里,一进殿就听嘉佑帝急切地道:

    “魏卿,宣德出事了……”

    这几年魏平光被嘉佑帝疏远打压,却依旧身负右相之职,整个人劳心劳力,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态。

    如今他辅佐了几十年的君王大势已去,他也跟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

    此时他已经不想再欺瞒,不想再虚与委蛇。

    “臣已经听说了。”

    嘉佑帝顿时皱眉,魏平光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何人走漏了消息?”

    他向来厌恶权贵们违背他的意愿打听李洵那边的事。

    “陛下,那还重要吗,如今满京权贵都已经知道此事。”魏平光的话音里满是疲惫。

    嘉佑帝愣了愣,是啊,如今根本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情势紧急,他不能在这种微末小事上浪费时间。

    “你说得对,那不重要。魏卿,朕今日叫你来,是要委派你去与慎亲王谈判划江而治之事。”

    他记得,魏平光先前也是赞同划江而治的。

    魏平光闻言,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如今要谈,已经晚了。”

    嘉佑帝急切地道:

    “怎么会晚!不会晚!你告诉李洵,朕与他划江而治,待朕百年之后,朕统治的江山也都是他的!朕可以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永不废黜!”

    “朕是父,他是子,他要是不想被后世当成忤逆不孝的叛贼,就应该答应朕!”

    “况且,他不是向来最讲究仁爱百姓吗?如今能以太平的方式解决问题,可以避免多少百姓的伤亡?”

    他充满希冀地看着魏平光,希望他能毅然领命,并且告诉他,他的这个办法能成功。

    对上嘉佑帝几乎疯魔的目光,魏平光心中涌起一丝悲痛,他的主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没有任何一丝人君的风度与智慧了。

    他竟然会指望用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让胜券在握的慎亲王退步。

    何其可笑啊。

    “陛下,您应该知道的,没有筹码的一方无法谈判。”

    没想到嘉佑帝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道:

    “谁说没有筹码,你告诉他,若他不肯答应划江而治,继续禁军,朕就让丰泰的数十万百姓为京城陪葬!银泰郡外的三十万大军,手中可是有无数的震天雷!”

    如今忠心听命于他的三十万大军,正屯兵于银泰郡以南的丰泰郡。

    他们无法突破银泰的防守,也来不及回京救驾,手握震天雷,要转头灭掉几十万平民的丰泰郡却是轻而易举。

    这就是他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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