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郑熙与丞相详谈之时,宫里确实出了一件大事。
事情的起因,还该从皇帝和二皇子那边说起。
自从二皇子那日从山上回来,皇帝多少反思了自己,觉得二皇子毕竟是宫中唯一的皇嗣,自己或许该待二皇子更和蔼些,免得那孩子一见他就害怕。
二皇子虽然不是太子,但眼下宫中也没有其他孩子,如今他年纪渐长,也到了该出来见人的年纪,作为大国的皇子,实在应该和父皇多学学,也养出几分气度来。
故而皇帝这日闲来无事,就往静嫔那里去探望二皇子。
他是一时兴起,也就未提前遣人去通报,到得静嫔门首,恰看见她在院子里撷花。
静嫔自己在院落里,穿了件极素淡的衣服,面上也未曾施脂粉,人面花枝交相辉映,那素淡的模样倒是让皇帝耳目一新。故而他不曾出声,停在原地看个不住。
静嫔见有人过来,就停手往那边望过去,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皇帝了,此次见他过来,先是一惊,随即连忙行礼。
皇帝过去亲自将她搀扶起来,笑道:
“爱妃无需多礼,怎么亲自在这里撷花?莫不是宫里的奴婢们见朕平日不来,故而躲懒么?”
静嫔摇头道:
“妾看这花儿开得好,嫌她们粗手粗脚,反而糟蹋了花,因此亲自来摘……皇上看我选得可好么?”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花捧上前去,皇帝既然动了一点心,此时也就笑道:
“爱妃选的花,自然是最好看不过的……不过还比不得爱妃好看。”
静嫔自打进了这后宫,就不曾听过皇帝的甜言蜜语,今日听他这般说,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又觉得奇怪,故而并不搭腔,害羞般扭过头去,问:
“皇上今日兴致好,可是来看二皇子的?”
她这一问,皇帝才想起自己今日的来意,于是点头道:
“正是,二皇子怎么样了?”
静嫔道:
“二皇子被太医诊断说是受了惊吓,已经喝了两天的汤药,如今似乎觉得好些……不过皇上待他向来严厉,只怕他见了皇上,又做出害怕的模样,让皇上不喜。”
皇帝本来就下定决心要对二皇子好些,今日到这里来,又见到静嫔的美色,因此格外显得宽容,只是笑道:
“小孩子家家,受了惊,害怕也是正常,他见朕害怕,也不过是因为平日见得太少,以后多见一见,也就好了。”
静嫔听了这话,深受感动似的,唤了一声:
“陛下……”
皇帝微笑着点一点头,便要往里走,静嫔见状,拦住他道:
“皇儿在里面躺着呢,一时没有准备,就见到皇上,难免要吓一跳。平常倒罢了,前几日他既然刚受了惊……还请皇上略等一等,容妾先进去嘱咐一二。”
皇帝虽有些不耐烦,但他今日既然想好了要待二皇子好些,也就格外宽容,还是点了点头。
静嫔进屋去,对二皇子说道:
“你父皇来了,现在就在外面,马上要进来看你。”
二皇子听说,身上不免抖了一下。
静嫔安抚道:
“你不要怕,今日你父皇心情好,不会对你发火的。”
虽然听到母亲这么说,不过皇子每当见到他的父皇,总还是要有些胆战心惊。
他勉强点了点头:
“没事,我不害怕。”
静嫔看他点头,这才出去,将皇帝请了进来。
虽说已经有了准备,可二皇子看到皇帝,还是抖了一下。
皇帝打心眼里讨厌看他那种样子,不过念在他刚刚在山上受了惊,哪怕是皇帝,心里多少也觉有些过意不去。
故而他还是耐着性子,和颜悦色:
“彦儿如今可好些了?听你母亲说,你在山上受了惊吓,可是够可怜的,这几日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就跟朕到御书房去念书。”
说起来,二皇子自打出生时起,就从未见过父皇这般和蔼,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谢谢父皇!”
这一句说得虽然有些吃力,总算还是说了出来。多少让皇帝有些满意,于是又说道:
“你是朕唯一的皇嗣,也就是这江山未来的主人,切不可妄自菲薄,要拿出皇子的气魄才好。”
二皇子得了几句温言安慰,总算恢复了一点平常的模样,答应了一声:
“是。”
皇帝听他这样答应,倒是觉得可以再交谈几句。于是问道:
“之前你同东平王一起去祭孝宁皇后,后来出了事,你看那山崩之事,可是有人捣鬼?”
二皇子想了想,道:
“既是连日下雨,想来就算山崩,也属平常,倒不好怪谁的。”
皇帝见他思路清楚,料想倒是可以问问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故而又问道:
“那东平王,可曾借机生事?”
“我们出了城,东平王留在城外的人就来跟上了队伍,郑秉笔见东平王跟着的人太多,便要去我的腰牌,去拨了禁军来。”
皇帝闻言,点一点头:
“郑熙这般处理,倒是很对。朕派他陪你过去,委实没有看错人。”
二皇子听见皇帝称赞郑熙,,那日夜里偷听来的话,不觉又涌上心头。
虽说郑熙当日求他不要说,二皇子也曾亲口答应,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口风不密,回来之后,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静嫔听说了这些,心中有了些打算,才前去见了东平王。
只是静嫔对这些事到底生疏,不曾记得再嘱咐二皇子,不要将此事再说与旁人。
二皇子年纪小,到底对种种利害一无所知。他见到从未对自己稍假辞色的父皇,今日竟是如此和蔼可亲,一片拳拳之心,简直不知应该怎么回报父皇才好。
如今他见皇帝称赞郑熙的忠诚,想到那天夜里偷听来的对话,不免犹疑起来:
“郑秉笔自然是很忠诚,但是……”
皇帝看向他:
“彦儿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二皇子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好直接便说,只道:
“说起来,儿臣确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父皇。”
二皇子难得说出这样的话,这让皇帝更为高兴,连忙道:
“你说。”
二皇子道:
“倘若有一人,处处都显得忠诚,别人想不到的事他都能想到,遇到危险时,又拼命守护主子的安全,无论怎么看都完美无缺,但这人在背地里,又同有野心的宗室在一起说些谋逆犯上的话……被问起时,却说只是为了麻痹有野心的宗室……这人究竟算是个好人,还是坏人?真能信得过吗?”
皇帝没想到二皇子竟问出这般话来,想一想,道:
“在朕看来,若是有人说了谋逆的话,那便一定是有谋反之心了。倘若当真忠诚,那些谋逆之言,哪怕听一听都觉得刺耳,就更不要提说出来了,你说是不是?”
二皇子听了这话,点一点头,沉默不语。皇帝知道他这一问定然有因,便问道:
“皇儿为何有此一问,究竟是听哪个说了谋逆之言?”
二皇子记起郑熙此前说过,若是让人知道他曾说过这样的话,他定然要没命,不免打了个哆嗦。
他固然希望得到父皇的认同,也担心当真有人要谋算父皇,但若因为他说一句话,断送了郑熙一条性命,他却也要有些歉疚。更何况在他看来,郑熙若要谋算父皇,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故而,当皇帝向他问起时,他倒还想要隐瞒一番:
“倒是也没有谁说……儿臣只是近日来看了些古书,故而有此一问……”
皇帝是何等样人,怎会被一个小孩的伎俩轻易蒙蔽。
他向着二皇子笑道:
“彦儿看了什么古书?不妨说出来,让父皇也看看。”
倘若二皇子是个博览群书之人,或许真能想法子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可惜他小小年纪,读过的书本就有限,他又无有什么急智,此时被父皇这样问,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难看起来。
二皇子见了皇帝这样子,最是害怕不过,不觉浑身都哆嗦起来。
皇帝本来就有些不快,看见他这样,更觉得格外不悦,勉强按捺着性子,声音却止不住地严厉起来:
“究竟是谁跟你说了谋逆之言?快快从实招来!”
静嫔一直在门外,听得皇帝高声询问,说得又是这般危险的问题,不觉一颤,急急忙忙推了门进去,试图稍作干预:
“皇上……”
皇帝伸手将她止住,不许她近前,眼睛仍是紧盯着二皇子不放,语气倒是和缓了些:
“彦儿,你说的究竟是谁?快快告诉父皇知道,要知道你可是唯一的皇嗣,将来是要得登大寳的,那些魑魅魍魉倘不早早剪除,未来必将为祸。父皇替你做主,你决计不要害怕。”
要说害怕,二皇子还是怕他的父皇更多些。他见了皇帝这般,几乎要哭,然而皇帝威逼得极紧,绝不是他哭就能解决的,二皇子犹豫了半天,终于带着哭腔喊出了那个名字:
“是郑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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