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刑司的人带走了蓉儿后,书房内冷眼旁观的高沉星关上了窗户坐回了书桌前,枯坐片刻,她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封进了信封。

    事已至此她不怨天也不尤人,在她有意接近孟陆离的那日起,她就该预想到了今日的后果,这一切都是她活该付出的代价,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她母后的绝情与蓉儿的背叛。

    她本以为那日在延福宫的争吵会是她与母后关系最终的归宿,谁可曾料到归于平淡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更糟糕的还有反目成仇。

    至于蓉儿,十年来的朝夕相处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否则之前沐月池那次她也不会不了了之了,只是现在她也会忍不住设想,若在当初未酿成大错之际她便预先给了蓉儿警示,不知是否能避免如今这难以收场的结局。

    但她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如这么多年来她苦心试图维系的与太后间的母女亲情一般,很多人并不是自己一次次的付出与退让便能换来对方的真心的,更多的只会是被背叛时的加倍痛苦与憎恨。

    高沉星唤来穗儿,将刚写好的书信交给她,问道:“可还记得当年在我身边伺候过的李嬷嬷?”李嬷嬷是幼时照顾她起居的宫人,许是因为终身未嫁也未有儿女的缘故,一直以来待她甚为贴心,只可惜在她十二岁那年李嬷嬷被母后以年纪过大为由遣出了宫去。

    穗儿点头:“记得。”

    高沉星:“她现在住在西郊李家她兄长的家中,你出宫一趟,替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她。”

    穗儿不敢有所耽搁,立刻换了身衣裳带了个护卫便出了宫,赶去城西李家寻人。

    穗儿刚离开没多时,成吉敲开了书房的门,高沉星见他手里捧着的锦盒问道:“这是何物?”

    成吉将锦盒呈上道:“是西南王世子遣朝贺的使臣带来给您的新年礼物。”

    高沉星怔住,片刻后挥手:“你先退下吧。”

    待书房门再次被关上时,高沉星伸手抚上了这只跋山涉水送来自己面前的锦盒,指尖轻颤,眼底逸出难掩的苦涩,良久,她终于抬手打开了盒子。

    锦盒内最上面是一封厚厚的书信,书信下面押着一只羊脂白玉簪,簪头是一朵娇艳罕见的浅紫色鲜花,盛开的花朵被一层透明蜡质封住镶嵌于白玉簪顶部,精美绝伦。

    高沉星取过书信,信封外“沉星亲启”四个字正是西南王世子萧云倾的亲笔手书,高沉星细细读完三整页信纸,一如这七年间每一次的来信一般,如故友如知交,细细碎碎地叙述着平日里遇见的奇闻妙事和心底偶尔会出现的小情绪。

    萧云倾在信中说到,年前他随父亲在西南山间狩猎时偶遇这株从未见过的鲜花,回去王府后越想越觉得这株罕见的浅紫色花朵与高沉星极为相称,一夜辗转,次日天一亮他便又跑进山里摘下了这朵花,并特意寻了西南最会养花的师傅小心将此花封存后镶在了羊脂白玉簪上。

    在书信的最后还有一张萧云倾新作的琴谱,一如《归雁曲》之后的每一首新曲那般,萧云倾都会先寄来给高沉星修改润色。

    高沉星铺开纸张磨墨提笔将这张琴谱重新誊抄,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打湿了纸张也晕开了刚写下的字迹,高沉星有些懊恼地揉掉了洇墨的纸张,再次重新誊抄,如此反复,待书桌上堆满了被揉烂的纸团,高沉星才誊抄下了完整的一份。

    每次收到萧云倾的来信她都会细细回上一封,只是这一次她注定再也无法提起那只回信的笔了,将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地收回了锦盒,高沉星起身打开了书架后的暗格,暗格内整齐得摆放着数只锦盒,是以往萧云倾给她送来的生辰礼和新年礼。

    高沉星将手中的锦盒放进暗格,关上暗格的那一瞬间也似锁去了她年少时仅有的青涩回忆,高沉星终于再也难以忍受地跌坐在了地上,靠着书架抱着双膝痛哭出声,她一直以为等她十八岁这一年萧云倾会亲自来京与父皇求娶自己,只可惜世事难料,她再也等不到萧云倾的提亲了。

    晚膳时分,丫鬟刚备好饭菜,门外便有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紧接着高临快步走进了殿内,他红着眼睛看着高沉星也不开口,高沉星挥退殿内的侍从,主动开口问道:“陛下怎么来了,用过晚膳了吗?”虽这般说着她已经替高临备下了一副碗筷。

    高临望着她道:“今日摄政王与我说你要出宫开府居住。”

    闻言,高沉星替高临布菜的动作一顿,孟陆离既然让她出宫建府这便意味着昨晚还只是他二人关系的开始,思及此她不禁心下百味杂陈,大概她还得感谢孟陆离特意考虑到了她的名声,毕竟无论对她还是对孟陆离而言在宫外都要比宫内自在得多。

    高沉星很快恢复了镇定,边继续给高临夹菜边道:“你已即位一年有余,我还住在宫中也是多惹闲话,若不是不放心你,去年我就该出宫了。”

    高临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他道:“皇姐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高沉星没有回答,只问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高临立刻擦掉眼泪:“不可再在外人面前哭了。”

    高沉星伸手替他拭去泪痕,望着他字字真切道:“你要跟着书中的先贤去学习为君处世之道,亦要跟着摄政王学习待人接物礼贤下士之仪,即使皇姐以后不在宫中,你也一日都不可松懈。”

    “我出宫建府并不是弃你而去,而是我答应过你会为你守住这个皇位,有所求便必须得有所付出,眼前的积淀都只是为了这高氏江山的稳定与延续,虽然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也许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是八年十年,无论你我,都要沉得下心来走过这一段路,知道吗?”

    高临避开了高沉星的目光,扭头不说话。

    高沉星知道他心底的不情愿,但依旧说道:“我记得城东那座杏花苑一直空置着,每年只有春季举办百花宴时方会用到一二日,陛下若愿意,便将这座宅子赐予我做长公主府,如何?”

    由于杏花苑一直有人打理,高沉星也并非奢靡考究之人,在高临下旨后,她先是请了李嬷嬷去了杏花苑,又遣了瑶华宫内原本伺候的部分丫鬟太监十余人去往杏花苑协助李嬷嬷收拾准备,再加上杏花苑内原本就有的十余名侍从,三日后,高沉星便带着瑶华宫剩余的宫人搬进了这长公主府内。

    高沉星抬头看着门匾上“长公主府”四个大字,心下平静并无太大波澜,她已提前通过高临婉拒过众人不必来送乔迁礼,所以今日并无太多人登门,只有李嬷嬷带着长公主府的下人们穿着新衣,喜气洋洋地在门外迎接。

    见到李嬷嬷,高沉星倒是由衷有些高兴,扶起行礼的李嬷嬷道:“穗儿果然没有骗我,嬷嬷精神瞧着不错。”

    李嬷嬷笑道:“能再回到殿下身边,对老奴而言乃是大喜事,人逢喜事精神自然就爽利了。”当初她被太后撵出宫时不到五十,如今也才五十过半的年纪,再加上素来身子健朗,丝毫不见老态。

    高沉星走近府内,整座府邸虽不算大,但贵在环境优美,府中种有不少奇花异草,每一季都有不同的花草开放,虽未来得及大肆修葺,整体布局依旧令人十分舒心。

    李嬷嬷在前替高沉星引路:“殿下,我先带您去内室瞧瞧,若有不喜欢的,立刻遣人来调整也来得及。”

    李嬷嬷将高沉星的卧房选在了东边距离花园与竹林不远处的那间屋子,高沉星一路走来,见环境清幽,心情也渐渐舒畅了一些。

    这间屋子并不比瑶华宫的寝殿小太多,一进门便能瞧见外间雅致的摆设,屋内放有桌椅软榻,西边的侧厅则设有琴桌与矮几,可用于看书喝茶焚香弹琴,东侧是卧房,推门而入,只见房内楠木的雕花床和与之配套的衣柜妆奁,每样都准备得很齐全,卧房再往里还有一处可供沐浴的小间。

    高沉星赞道:“这短短两三日便准备得如此周全,辛苦嬷嬷了。”

    李嬷嬷道:“我也都是凭着记忆中殿下您的喜好来布置的,要是还有哪处殿下您瞧着不满意的,我再慢慢让人整改。”

    “其余地方待住进来了可以慢慢弄,不着急。”高沉星在卧房的桌前坐下,示意李嬷嬷去将门关上,方开口低声问道,“嬷嬷,之前我在信中让您准备的东西可有带来?”

    李嬷嬷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递给高沉星道:“带来了,只是……”

    高沉星见李嬷嬷眼神犹豫,笑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李嬷嬷不无忧心地望向高沉星道:“这药您是准备给谁用的?”

    “嬷嬷不是已经猜到了。”高沉星无声轻叹,“若是为了她人,我又怎么会亲自开口向您要这避子丸。”

    李嬷嬷虽早已有猜测,但听闻高沉星亲口承认,依旧不无震惊与难以置信:“殿下,您可是受了谁的胁迫?”

    “并未,只是造化弄人也是命运使然。”高沉星又提醒道,“嬷嬷,穗儿与成吉年纪都不算大,尚需历练,以后这府里上下还得靠你帮我管理好,下人之间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一句都不可多言。”

    李嬷嬷垂首应道:“殿下放心,原本杏花苑中的仆役能遣散的我都已经遣散了,剩下些粗使仆役都在后院,现在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原本在瑶华宫内知根知底的丫鬟太监。”

    “如此甚好。”高沉星万分庆幸自己将李嬷嬷请了回来,有了李嬷嬷在,处处皆令她省心不少,忽而思及某事,她道,“今日晚膳,记得让后厨多备上一份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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