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和风,红花绿柳簌簌轻扬。

    暖风挟带着香风而过,从松软的树枝上刮下一片绿叶盈盈落在一头青丝上。

    感受到自己头上有异动的安一禹摘下头上的一片绿叶,抱怨着,“爹,你瞧瞧,我都说我近日犯了太岁,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头上都能带点绿……”

    难怪说怡绿阁的老相好都背着他另找了恩客……

    墨青色的帘子掀开一角,从里面露出半个被长长胡须遮住的下巴,只见那胡须被吹得高高飘起,又定定落下,“呵!我儿,就这么跟你说罢,照你现在这样纨绔下去,哪年你都是犯太岁的!太岁都要被你烦死!”

    “爹……咱们风家有哥哥一个国之栋梁就好,再多一个就风头太盛,恐惹小人妒忌……”

    安老爹的胡子又是轻轻飘起,“我哪里还敢指望你成为什么国之栋梁,只求你少去烟花之地跟你那些狐朋狗友们鬼混,再多认几个字,出去也能充充门面,不至于像上次宴会上那般,被王崇敏那老匹夫按着脸笑话咱们这书香门第出了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王崇明与安重两人素来不对付,每次朝堂议事二人两句话不对便要拉着众人一起辩个长短,原本一个时辰便能上完的早朝,硬是被他二人拖至晌午……

    偏偏两人都是两朝元老,肱骨之臣,朝中门生无数,肩负重任,别说旁人,就是当今天子在他二人吵得面红耳赤之时也唯有在一旁傻笑的份儿……

    “爹,你瞧你又来唠叨我了不是……他家的小子王老虎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去的还是文雅干净的花街,他呢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的塌上带!隔三差五地往医馆里跑,你以为他看的是什么好病”

    “看病……”

    帘子后头的安老爹耳朵敏锐一动,原本只掀开一角的帘子顿时大开,沟壑纵横的脸微微一抖,伸长了脖子,从马车里直伸到了安一禹的眼前,“什么病他看得什么病”

    面对着从头发到胡须都透露着八卦二字的老爹,安一禹顿觉汗毛倒竖,“那什么……爹,你先回去吧,我去前头会春楼瞧瞧我哥来……”

    “会春楼里在的都是汴京的青年才俊,你个纨绔子弟跟过去凑什么热闹……”嘴上虽是如此说着,却还是挥手将他打发……

    为人父,总还是期盼儿子上进向阳的。

    离了安重的约束,安一禹双腿轻巧得快要飞起,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会春楼,在店老板的殷勤招呼下,“蹭蹭”上了二楼。

    楼上已是人声鼎沸,许多名门贵子穿梭其中,折扇轻摇,好不风流。

    只是在这众多风流才子之中,有个挺拔身影立于乌泱泱的人群中央,同样是俊才,偏有鹤立鸡群之感。

    “哥!”安一禹向那身影遥遥招手,敏捷穿过人群,与他并立。

    安一禹于汴京城内与他混迹的纨绔子弟当中算是高的,可与那身影站在一起,与之对视之时却还得微微仰头。

    他抹着额角跑出的密汗,扶着阑干向楼下张望,“哥,开始了吗?”

    “瞧你,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安一缓剑眉微蹙,虽抱怨着,却还是向他抛去一条汗巾。

    此时会春楼前正搭了一个擂台,擂台四周都有红色绸布包裹着,显得很是喜庆,由会春楼正门至台前还甚是隆重地铺了一层名贵的波斯地毯,这地毯是近来汴京城里的时兴物件,价值不菲,光这一块怕是得十金起步。

    而这,价值十金的地毯就这么铺在地上,任人踩踏,可见这会春楼的财大气粗,倒也难怪会春楼不过是这一两年才横空出世的酒楼,比之汴京城内随处可见的享有百年盛名的酒楼客栈尚属新起之秀,可却以锐不可当之势杀出一条血路,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便一跃成为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楼,名门贵族宴请首选。

    是以,这次会春楼举办的“武会友”赛事一经公布便受万众瞩目……

    不光是高至一千金的彩头令无数人为之折腰,最引人向往的还当属那壶只存在传说中的玉琼佳酿。

    会春楼最出名的还数他能香十里的好酒,无论是随处可见的女儿红,还是稀奇古怪的香片饮,只要是他会春楼的酒就无一不是上品。

    于是坊间便有会春楼出品,必属精品一说。

    而名号“玉琼”的佳酿,据会春楼所言,乃是楼里酿酒大师所承之师呕心沥血的平生得意之作,已在地下埋有百年,今日开罐,得“武会友”桂冠者有幸得这开罐后的第一壶。

    此消息一处,整个汴京城里有些功夫在身的都动了心思,一些人为财,一些人却是为酒。

    擂台上人影闪动,两位彪形大汉正在过招,你来我往,拳拳到肉。

    台下则聚集了不少的人,有男有女,男的则专心于台上的搏斗,跃跃欲试,看到精彩处叫好声不断。

    台下妙龄女子多为聚集在一处,手拿美人扇,不时交头接耳,对着台上评头论足,但更多时目光约过擂台,径直落在会春楼二楼。

    那可是贵宾室,也是最佳观赏位置,需有会春楼下发的名帖才可入内,能在那坐着的非富即贵。

    地位尊贵,最重要的还是一群饱读诗书,能文能武的适龄公子。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与安一禹并列,倚在栏前的安一缓。

    只见他一身银白色云纹暗绣长衫,袍角绣上的几根碧绿细竹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卓尔不凡,唇红齿白的模样当真要比一旁会春楼朱红的雕花梁柱还要明艳几分,目光流转之时,恍若天上星辰,令人心生浩瀚苍茫,沧海一粟之感,不敢与之直视。

    此时的他正全身心都在擂台的你来我往上,剑眉微蹙,星眸紧凝,丝毫未注意到楼下向他投来的诸多暗怀情愫的秋波。

    安一禹一上二楼出于男性荷尔蒙本能,他第一眼便朝楼下众多的莺莺燕燕望去,可任凭他咧着嘴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向她们笑得嘴都累了,都未能换来美人们的片刻瞩目。

    他望着身边哥哥那副上好的皮囊一脸气馁,心中暗道父亲安老爹的偏心,将好用的脑子给哥哥也就算了,好歹也匀一匀也给他这一副招蜂引蝶的好模样。

    一旁刚回到家,登上台阶的安老爹心有所感地张嘴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四下望望,“该死的王重敏,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没有蜂蝶可引的安一禹顿觉有些无聊,举剑都嫌累的他居然开始对着台下过招的两位大汉指点江山起来,这个挥手过了,那个腿收早了……

    絮絮叨叨的,啰嗦得一旁安一缓头都痛了,“要不你上”

    安一禹讪讪地挠挠头,安静片刻后他猛地又扯着安一缓的衣角,指着散开一条路的人群,“哥,你看那边,好像是洛赤那小子来了……”

    “那么大的阵仗瞎子都能听到响了……”何况他还不是瞎子……

    安一禹望着在诸多美人的注目中高调入场的洛赤一脸艳羡,能分掉哥哥风头的怕也只有在汴京城里与他齐名有“左子枫,右景明”之称的廷尉家的大公子洛赤了。

    这番称谓皆因安一缓字子枫,洛赤字景明,而丞相府与廷尉宅同在一条长街,一个在街左一个在街右,固有此称。

    今日,只见洛赤一身靛蓝色金宝暗纹长袍,黑巾束腰,巾上镶着一块手掌大小的翠玉,与束发的冠玉倒成一套,色泽嫩绿剔透,极为夺目。

    如此身姿纤长,面容清俊,恍若怀春少女手中捧着的话本中走出来的多情才子一般,风流倜傥。

    这等人物,难怪一出场便能将众人的视线从安一缓身上转移去了一大半。

    而在看见洛赤身旁的那个清丽身影,安一禹眼前一亮,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洛家的二小姐洛橙是个不让西施,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是以,她一出现,原本嘈杂的会春二楼顿时静下,原本还在互相攀谈闲聊的诸位公子皆都聚集在了栏前,翘首向下盼望,一睹芳容。

    今日的洛橙身穿一袭艳丽的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莲步轻移之时,裙上梅花凌风而动,似春雪满空,令人心向往之。

    鬓边簪的那只海棠镂空绞金丝步摇随着她缓缓而动,明媚的阳光打在步摇上反射出光彩夺目的光芒,更衬得洛橙杏脸桃腮,烟雾轻拢。

    场中诸人的目光皆在前面的两位才子佳人身上盘旋,可安一缓的目光却不偏不倚地望向二人身后。

    与万众瞩目的洛赤洛橙不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位体形瘦小的少年便如他身上所穿的略微陈旧的绛紫色长袍一般毫不起眼。

    只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安一缓眉头紧皱,从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子身上他察觉到一阵诡异的气息,那种感觉令他汗毛立竖,陌生而又危险……

    洛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上会春二楼。

    “子枫兄……”他与安一缓曾在一家学院就学,有同窗之谊,这“子枫”便是安一缓的字,如此,以示二人感情莫逆。

    安一缓虽心知他们二人不过点头之交,却并未有异议,反而大方执扇还礼,“景明兄……别来无恙……”

    洛赤朗声大笑,“我们是许久未见,可我在家中坐,却时常能从坊间听见有关你的消息传来……听说你已参加乡试,还得了三甲的好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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