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舜力筷子一放,说:

    “你知道我这体格怕热,我就随口提了句今天太阳好大,她立刻问我需不需要开空调?我说不用,那小许就把窗都打开了。上了高架,她大概是觉得倒灌风大,又细心的帮我关了一点窗,到了这儿,停车的时候还特意把我那边的位置留足,方便我下去,进电梯什么的也是,哎呀,总之是个特别心细的人!”

    末了,又补充一句:“以后老黄再到你这儿来,你就让小许去接待他,保准没那么多事儿了!”

    林陌成点点头,眼里有种克制后的柔和,隔了会儿,说:“她已经去接了。”

    “啥?还真是她去接老黄啊?也是,要我说啊,那个老黄也只有小许那样的人能搞得定咯!”

    话说许馨安早上回了公司,椅子还没坐热,就见lili黄款款而来:“许馨安,再去接个人。”

    既然老板都派她司机的活,她lili黄没道理不有样学样。

    “广州的黄董我记得你以前没接待过吧。”

    “没。”

    “黄董的飞机一会儿到上海,你去接一下,航班信息等下发给你。”

    lili黄一张脸似笑非笑,她的指令很简单,要接待的人却不一般。

    “还有,黄董下午的会议资料记得准备好,我这次不接受任何借口了。”

    不一会儿,一位老员工凑过来,小声道:“馨安,你等下接机的时候,留心点啊,这个黄董可是头号难伺候的客户!”

    “哦?”

    “你还记得上次那个日本客户吗?”

    “记得。”

    “那个日本人难搞吗?”

    “难。”

    “那我跟你说,如果那个日本客户的难搞指数是10,那么这个黄董的难搞指数就是100,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许馨安露出无奈的笑,只听同事继续:“这人每次来,基本都是lili去接机,我接过一次,真的是很难搞,简直——”

    同事撇撇嘴:“哎,总之那人就是各种作,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反正你接机的时候一定要留心了。”

    不知是不是提前有了心理预期的缘故,许馨安在见到这位黄董时,没觉得像同事说的那般“难搞”。

    老先生不仅没有皓首苍颜的模样,也看不出有任何“作”的言行。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位黄老先生大概正在气头上。

    车内,许馨安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老先生神情严肃,双眉紧蹙,身体微微向前倾,犹如一头临近战斗状态的雄狮。

    从机场驶向市区的路上,老人家的电话一直没停过,对话中,许馨安听出了原委。

    电话里的人正急于做股权分配,且要平分,而黄老先生却极力反对这一做法。

    她虽不清楚股权细节,但她听出了问题,一、电话里的人混淆了股东类型,二、打算平分股权就意味着丧失话语权的风险。

    遇上红灯,车身缓缓停了下来。

    许馨安转头,目光对上了老人身旁的助理。三十来岁的男助理看出她有话说,却悄悄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这些,一切等我回来再做决定!你现在如果白纸黑字的签了,将来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听到没!!”

    黄老先生的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他挂上电话,缓了缓气,和一旁助理说:“你查一下小黄总这周的安排,如果有出差的行程,记得提前告诉我。”

    “黄总,其实如果对方坚持要平分股权,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机制的。”

    车身还停着,许馨安看过去,忍不住给了建议。

    四目相对,她眼里的冷静让对方产生了一丝好奇。

    黄老收起手机,不动声色地将这年轻女孩打量了一番。

    女孩一身职业装,神色平静,言语真诚。尤其是那双眼睛,自信、笃定,让人觉得信而有征。

    “哦?那你说说看。”

    “如果合伙人坚持要求平分股份,那我们可以设计一个退出机制,例如在某种情况下,其他股东享有溢价回购的权利,又或者用分批成熟机制,股权分批次给,或是按项目完成度来给。”

    许馨安说话时,黄老身旁的陈助理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他还是头一次碰到敢往火药桶上撞的人。

    “以前做金融的?”黄老问。

    “是。”许馨安点头,又道:“其实,这些机制我相信黄董您比我更清楚,我只是觉得——”

    她稍顿,接着说:“我只是觉得,需要让坚持平分股权的人多一些选项,您的用心对方自然就明白了。”

    黄老原本紧绷的一张脸,渐渐松弛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突然间笑了。

    “你是林总的助理吧。”

    “是的。”

    “新来的?以前都是lili来接机的。”

    “是啊,lili今天正好有个会,她还让我给您带问好。”

    黄老微微点头,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的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半小时后,一行人到了目的地。实际上,如果这位黄董入住云达集团旗下的酒店,应该很快就能抵达。

    但不知为何,这位老先生在来之前,指定要住这家路程更远、地段略偏的酒店。许馨安问其助理,助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黄董,下午会议上要用到的资料我已经交给陈助理了,那您先休息,等会儿我来接您。”

    “资料已经做好了?”

    “是的黄董,”陈助理接过了话,“资料刚刚许小姐已经给我了,刚才您在车上休息,没来得急告诉您。”

    黄老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再次将许馨安上下打量了一番。

    从他们抵达上海,这个姓许的年轻女孩就显露出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却又不像以往给他接机的人那样,显得世故与谄媚。

    “行,资料放我房里吧,今天辛苦了,下午我们自己去公司,你就不用来接了。”

    陈助理冲许馨安看了眼,脸上流露出了惊讶。

    又过了半小时,当了一上午司机的许馨安终于回到了公司。

    停好车,她在便利店买了面包当午餐,心想一会儿上去就把那人车钥匙还给他。刚进写字楼,在一楼大堂遇到了正在等电梯的林陌成和庞舜力。

    “小许,还没吃午餐啊?”

    庞舜力看了眼许馨安手上的羊角包,一张略带喜感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

    “嗯。”

    许馨安点点头,报以微笑。她对这位庞总印象颇佳,这人不摆架子,见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总是客客气气的。

    “下午我还有个聚会,又要麻烦你送一下咯。”

    “您客气了,不麻烦。”

    三人一同进了电梯,庞舜力站中间,他突然瞥了眼林陌成,眼里露出不解与疑惑,而后,又悄悄看了眼另一边的许馨安,心中不由得笑了起来。

    到了茶歇时间,不少人去了茶水间泡咖啡,许馨安则再次开着那辆保时捷上了路。

    车里,庞舜力接了通电话,讲的苏北方言,声音有些激动,就差对着电话吼了。“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挂了电话,他对着窗外连连叹气。

    “小许,你应该没让你父母操过心吧。”

    这问题来的有些措不及手,许馨安轻声说:“我离家早,独立的早,所以还好吧。”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那么倔,好像只有跟父母唱反调,才能彰显个性似的!”

    许馨安估摸着庞舜力抱怨的对象是他孩子,于是安慰道:“有时也未必是真的倔,或许只是经历的少,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够广而已。”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啊,我觉得我这家业迟早要败在我那女儿手上。”再次开口时,庞舜力的脸色已不似刚刚那般难看了。

    “以前你们林总买飞机的时候啊,我还说他花这个钱干嘛,看来啊,我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别到了最后白忙活一场。”

    许馨安微微笑,后排的声音再次响起:“下次我得借他飞机用用,顺便看看他那空乘,是不是个顶个的都是明星样。”

    庞舜力这人调节情绪的本事似乎极强,许馨安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发现这人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了。

    那笑容仿佛有感染力,她也笑道:“您还别说,还真挺漂亮的。”

    后排的人突然看了她一眼,嘴角笑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说:“小许,你坐过你们林总的公务机啊?”

    许馨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那趟斐济之旅,于她而言,印象最深的是两样东西:一个是海里的景,一个是林陌成的公务机。

    两人出发那晚是临时买的票,回来时,她却发现眼前停着的竟是一架私人飞机。

    她记得在启程的途中问过他,“你今晚本来就是要去斐济的,对吗?”那时他笑了笑,没回答。

    直到,她登上那架标有“boardier”字样的飞机,她之前问的问题当下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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