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馨安接过伞,一时语塞。

    男孩的话让林陌成有了笑意,他看看那双年轻的眼睛,又向窗外望去,”雪好像小了,一把伞就够了,我不用。”

    两人从家里出来,并肩而行,白茫茫的世界似乎只剩他们二人。风里的雪花小了许多,许馨安独自撑着伞,她侧头看了眼,发现那人肩头已经落了不少雪。

    “要打伞吗?”她轻声问。

    林陌成心头一暖,只听她又说:“等会儿你衣服得湿了。”他扫了扫肩头的雪,靠了过去,说:“那我来打吧。”

    雨伞从一人手上换到另一人手里,伞柄上余温还暖。

    “在上海不会有这么大的雪。”他说。

    许馨安点点头,“其实我也很久没回来了,印象中还是小时候看过这么大的雪。”

    “林陌成。”

    “嗯?”

    “陪我去个地方吧。”她停下脚步,瞳仁里有种少见的柔软。

    “好。”

    对于背井离乡的人来说,“春节”总是有着特别的意义。故乡的一切,都在岁月的增长中,变得温柔、难忘,甚至让人魂牵梦萦。

    然而总有一些人,“故土难离”和“归心似箭”是一种支离破碎,甚至奢侈的体验。

    老城区的某个路口,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林陌成随着许馨安下了车,放眼望去,是条幽深小巷,一溜的红色春联,像条冰冻的火舌。

    他跟着她走到拐口处,停下了脚步。

    “这是我爸爸家。”

    许馨安的话让林陌成一愣,随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一扇紧闭的门。

    门前有残留的烟花,红红黄黄的彩色碎片仿佛蔫儿了的花瓣,老式棕色门框的两边贴着“合家欢乐迎富贵,满堂欢喜永平安”的春联。

    “先前你见到的是我继父。”许馨安说的很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条巷子里度过的。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父母和家乡的概念是模糊的。你呢?在国外生活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感觉?”

    林陌成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我爸妈很早就分开了,两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后,我妈生了我弟弟。”

    许馨安的目光落到那对春联上,那句“合家欢乐”,让她定格了好久。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英国?”

    “中学。”

    “哦。”她笑着点头,“那看来,你也写过‘我的爸爸’或是‘我的妈妈’了。”

    林陌成笑起来,“读小学时,应该都写过吧。”

    他的脸上有种童年的完满,那是许馨安羡慕的东西。

    “我那时,写‘我的父亲’很茫然,因为他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但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撒谎,原来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她看着那扇门,“那时我写,我的爸爸有着高高的鼻梁,长长的鬓角,是我们家的故事大王。”

    她停顿了许久,记忆跑到了更遥远的地方,“其实作文里的人是我舅舅,他是我成长过程中,唯一一个关心我的成年男性,后来他和人做生意,去了内蒙的乌海。”

    “小时候不知道乌海离这里很远,一度以为是我犯了什么错,惹他不再来了。那是我第二次有被遗弃的感觉,如果父亲的离开是第一次,他就是第二次。”

    “我就是那时对‘第一名’产生了执念,天真的以为,能做第一名的小孩,才有备受喜爱的资格。”

    许馨安笑了笑,说的很轻松。林陌成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个谨小慎微、心智早熟的小女孩。

    她垂下头,仿佛在与年少的自己对话,半晌,淡淡地说:

    “高考那年,我是我们省的高考状元,街坊邻居来我家道贺,那几天,我母亲的脸上常常挂着笑,那是我头一次感受到她也能因为我,而有那么多的笑容。”

    “但她说,如果你不能自己解决学费,就不要奢望读大学的事。所以高中毕业后,我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你看第一名,原来不过尔尔。”

    许馨安磕了磕鞋面上的雪,抬头时,眼里又是亮晶晶。

    林陌成扬扬眉,“怎么会。”

    她笑起来,“我没有在卖惨啊,只是——”

    一团雪花被风吹到了她的羽绒服上,她看着那团白,剩下的话就留在了心里。

    只是什么?

    只是和你在一起,心就变得柔软起来了啊。

    封存多年的情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向外奔涌,所以最后一刻的动情,她自己都毫无准备。

    “许馨安。”

    “嗯?”

    “还记得你送我的双生花吗?”

    “记得。”

    “那时你说,给它分株是为了让它长出更多的花,对吗?”

    “嗯。”

    许馨安想到那盆双生花,那时她分了好几株,一部分送给了他,一部分送给了lisa。

    “其实人和植物一样,”林陌成的声音十分低缓,“有时,阔别另一个自己,是为了所向披靡。”

    她脸色一怔,心里有个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

    南熙这一年的雪格外的大,银装素裹中,有些东西永不复来,有一些,已掀起了巨浪。

    那天林陌成将许馨安送回家门口,道过别,便回了上海。

    临别那刻,他看着她的眼睛,眸光变得粘稠、克制,又沉静,最后化作一瞬明朗的笑,说:“上去吧,起风了。”

    她唇角扬起,“伞你拿着吧。”

    “好。”

    “一路顺风。”

    “好。”

    她退出他的目光,转身向里走,身后一切已恍如梦境。

    林陌成看着那个背影,他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握住手机的那刻,脸上的笑就淡了。

    在回程的路上,他翻出她的微信,指尖在对话框上缓缓划过时,他的眼里是极端抑遏下的冷静。

    林:【你的书签落我这儿了】

    许:【那就送你了,谢谢你的斐济之行(笑脸)】

    往前翻。

    林:【明天去苏瓦压马路?】

    许:【斐济的首都?】

    林:【嗯】

    再往前。

    林:【明天换套浮潜装备】

    许:【为什么?】

    林:【今天这套显不出我的帅气(墨镜微笑)】

    许:【(二哈欲言又止表情包gif)】

    最后是:

    许:【林先生,方便给我个地址吗,我快递一件新的衬衫给你】

    林:【不用在意,举手之劳而已】

    林陌成的思绪在最初两条信息中收回,他指尖动作滞了下,拇指向左滑,屏幕上显示出“删除”键。

    他顿了顿,从机窗看出去。

    地表上的那片白正逐渐变小,南熙的雪却有种凛冽的美。

    半晌,他收回目光,对话框在“删除”键的点击下,化为乌有。

    数日后。

    这年的春节,终究在漫天大雪中过去了。融雪的日子气温一度变得更低,到处都是一片湿。

    “姐,行李都整理好了吗?”

    房门发出轻微声响,许馨安回头,冲来人一笑。

    “嗯,都整理好了。”

    “姐,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在上海定居了?”家辉问。

    “怎么了?”

    “你不在家,我都觉得没有说话的人,姐,告诉你个秘密,我有女朋友了。”男孩在许馨安身边坐下,笑里带着一点点羞涩和顽皮。

    “喂!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小屁孩儿谈什么恋爱!”

    “姐,那天来我们家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吧!”男孩调皮地眨眨眼。

    “都说了是同事,瞎说什么呢。”

    “那我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告诉你,那人肯定喜欢你!”

    男孩故作老成,许馨安一时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我要收拾行李了。”

    “你刚才不是说收拾好了吗?”

    许馨安一愣,她刚刚分了下心。

    “姐,那人是不是在追你啊?”

    “没有啦,别瞎说。”

    “那他怎么大老远的从上海来南熙?”

    “人家来旅游不行啊”

    男孩眨眨眼,“好吧,看样子你不喜欢他。”

    许馨安一时心潮涌动,笑着说:“行啦行啦,就你懂得多,你今天的作业做完了没?”

    她强行转了话题,试图结束与林陌成有关的一切。

    翌日,一架白色客机从南熙机场直冲云霄,机身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轨迹,向着目的地飞去。

    虹桥机场,晌午时分。

    一个纤瘦的身影,正提着行李走在人群中。

    许馨安面容平静,步伐坚定,每一个与她擦身而过的人,都像是一段正在告别的旧事。

    她脑中浮现许多画面,但她很快就让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因为她的故事,在今天就要告一段落了。

    打开关了多日的手机,她快速编辑了条信息出去。

    宏德大楼会议室里,一部手机在桌上震了下,顾宇随手拿起,解锁的瞬间,面色一下怔住。

    【对不起,或许分开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谢谢你的照顾和付出,勿念】

    “陌成,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空气里充满了不甘与不解。

    面对分手,顾宇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三个字却成了他的心魔。

    他不理解许馨安的做法,她可以生气,可以不理他,可以做一切让她发泄情绪的事,但唯独不能提分手。

    想不通,他便不能说服自己。

    又一杯酒一饮而尽后,顾宇的身体变得笨拙起来,可他的眼睛依旧明亮,仿佛是他身上唯一清醒的器官。

    “我的车钥匙呢?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顾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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