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曜看着时星, 看到了那双眼底的坚毅。
请求铿锵有力,时星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池曜垂目。
短暂的沉默让时星忐忑。
下一刻,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时星意料。
男人伸手轻拍了下他肩侧, 似是安抚道,“别急。”
“我知道了。”
时星还想说些什么,池曜却没有给他机会,望入他的眼底,骤然发问,“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儿吧?”
时星愣了两秒, 意识到什么, 喉头滚了两滚,慎重道,“在,治疗不影响我自己的前提下?”
说完又保证,“不论如何, 殿下, 我不会再抽干自己的精神力,就算是尽力,也会是在不透支自己的情况下竭尽全力。”
池曜刚想开口, 时星又跟着补充了一句,“况且您这边还需要我每天的治疗呢,本身进程就已经很慢了,可不能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停下来。”
声音不高, 语气也是平述的舒缓, 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看向池曜的那双眼睛干净, 涤荡起一片真诚。
时星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池曜被这全然清透的眼神灼了下, 喉头微哽。
“先保证好你自己。”
时星似嘟囔一般, 飞快道,“可是殿下您在我心里也很重要。”
池曜被说得失语。
片刻后,男人抬手拍了拍时星的头,“好了。”
“我听到了。”
说回正事道,“既然知道分寸,那就按你说的,试一试吧。”
算是答应了。
时星双眼放光,池曜看他这幅很容易满足的样子,失笑摇了摇头。
两个人商量好了,谈家那边却还在等着,池曜行事向来是进退合度,凡事留有余地,此次也不例外。
带着时星走到谈家人面前,池曜道:“谈迟的精神海问题时星都看清楚了,这对他没什么难度。”
“所以……”
话一顿,池曜看向谈迟,问他,“你的情况,你是想自己和家里人说,还是让我们说?”
谈家没懂池曜在打什么哑谜。
符青许今还有严长岳,听过时星的猜测,却即刻了然。
池曜是在问谈迟隐瞒下来的精神海干涸一事。
果然,面色本就苍白的青年闻言背脊一僵,旋即,露出个苦笑道,“您都知道了?”
池曜也不绕圈子,“时星见你第一次就有这个猜测,今天只是证实了。”
谈迟低头扯了扯唇角,神情苦涩。
坎贝尔夫人心头涌起不好的感觉,叫了一声谈迟的名字,急迫地想问些什么,却被谈白山元帅拽了拽衣角,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坎贝尔夫人又把问话生生咽了下去。
静默持续了很有好几十秒。
谈迟低着头思考,池曜也不催他。
半晌,谈迟声音沙哑,“其实……不能治了吧?”
语气充满了对自身命运的臣服。
时星出声,“不一定,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谈家所有人都双目放光的将时星看着。
谈迟却闭上了眼睛,失望过太多次,哪怕得到希望,也没有任何的激动。
池曜正色,“不管能不能治,都不是隐瞒的理由。”
不过短短几句话,谈迟嗓子却全然哑了,“殿下您说的是。”
不知谈迟心内如何煎熬,他最终选择道,“我告诉他们吧,请殿下和小殿下在客厅稍等。”
池曜点了点头,同意了。
池曜一行被领着去了客厅休息,谈家所有人留在了能量屏蔽室内。
下楼前时星回头看了一眼,透明的墙体之后,谈家众人将谈迟团团围住,各个一脸关切凝重。
或许谈中将也只是不想让家里担心,才选择隐瞒的吧。
时星这样想。
有些唏嘘。
到了客厅,佣人上完茶饮水果退下后,符青担忧道,“也不知道谈家听了这个消息,受不受得了。”
许今则问时星谈迟真实的情况,众人听到精神海将在一年内干涸的消息,皆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符青长叹一声,吨吨吨喝了几大口水。
哪怕心知逾越,许今还是问了出来,“那,要治吗?”
池曜:“时星说他想试试。”
时星点头,“感觉可以试一试,但具体会如何,只有治着瞧了。”
怕许今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又补充,“殿下听我说想试,也答应了的。”
池曜睨了时星一眼,塞了颗晶果给他,“北境的特产,新鲜的最好吃,帝都那边运过去的没这滋味,试试。”
时星当即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咀嚼的时候像个仓鼠。
眼睛都亮了起来,“好甜!”
池曜嘴角翘了翘,“那走的时候拿一点。”
“嗯!!”
时星重重点头,模样惹得大家都笑了。
气氛缓和下来。
等谈家人再出现,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坎贝尔夫人眼眶深红,看起来已经哭了一场,谈白山元帅面色沉重,说话交谈倒是没什么异常,就是再没有笑模样,可见心里也不如外表这般镇定。
只有他们出来了,不见谈家其余人等。
谈白山赔罪道,“小孩子他们承受力弱一些,陛下您也知道,老大是我们家……”哽咽一瞬,谈白山元帅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总之比较不得体,就不到您跟前丢人现眼了,一会儿等他们收拾好情绪,自己会下来的。”
池曜理解道,“无碍。”
精神海干涸不是个小事,谈家又一直被蒙在鼓里,乍然戳破,这么团结的家庭没有点反应才不正常。
坎贝尔夫人声音已经哭变了,微哑道,“如果不是您这次到访,还不知道小迟要瞒到什么时候……我们全家在此深谢过陛下。”
池曜平静受了一礼。
坎贝尔夫人换了口气,神情不复悲伤,想定什么,邀请道,“小迟的事情,我们夫妻两能单独和陛下聊聊吗?”
这就是要谈治疗条件了。
池曜也在等着他们开口。
后续没带任何人,池曜跟谈白山和他夫人,换到书房去详谈了。
池曜不是个喜欢兜圈子的,进了书房,开门见山,把时星因为天赋的二次觉醒,不能吸收其他晶石,最近都靠坎贝尔星的红矿供养一事说了。
坎贝尔夫人立刻承诺道,“我们可以在小殿下的成熟期一直为其提供红矿。”
池曜摆手,示意坎贝尔夫人稍安勿躁。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需要谈家付出这种切实的大笔晶币消耗。”
谈白山作出恭敬倾听姿态:“您说。”
池曜看了谈白山一眼,又看了坎贝尔夫人一眼,蓦然道,“我记得,有五六年了吧,第七军的军务汇报,夫人都没来过帝都了。”
七大军团每年会派人去帝都,面向池曜进行一次当年的军务汇报。
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军团元帅亲至。
第七军的谈白山是年年去帝都的,不过早些年每次还会带上坎贝尔夫人,大概在五六年前,坎贝尔夫人便不再跟去帝都。
提起这茬,谈白山和坎贝尔夫人神色都有一瞬的不自然。
见池曜没有放过的意思,坎贝尔夫人实话实说道,“我原本是因为联姻来到帝国的,是为了坎贝尔星和帝国的友好外交……可是六年前,坎贝尔星……”
坎贝尔夫人有些无奈道,“我以为您不会想见到我,也不愿意去帝都招人厌。”
坎贝尔夫人说的是坎贝尔星于六年前,想要加入联盟一事。
双生星系两股最大的势力,无疑要数帝国和联盟了。
帝国由一颗主星,数颗卫星构成,在双生星系的外围,主星巨大,常年受进入星系的星兽干扰,人均战力为整个星系之最,强悍的军事实力也奠定了帝国在星系中的崇高地位和强大话语权。
联盟则是由星系中部,无数颗行星国度所组成的政治经济共同体。
边境线建立之前,帝国和联盟之间就常有摩擦。
边境线建立后经历过短暂的和平。
近些年,入侵兽潮因边境线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联盟和帝国,两个星系内的最大政体,大矛盾暂时没有,小摩擦却越发频繁,隐隐再次呈现出水火不容之势。
坎贝尔星一直是中立行星,与帝国还有联盟都维持着良好的外交关系。
但是六年前,不知道坎贝尔星的皇室贵族出于什么原因,一改中立的姿态,想要加入联盟……最后,在帝国的干预下,自然没有成功,但是坎贝尔星和帝国的关系,也一度降至冰点。
基于这种大前提,坎贝尔夫人的存在自然变得尴尬,不愿意往帝都跑了。
池曜:“怎么会,星球之间的往来关系,不是您能决定的,我也不至于气量如此狭隘,为难帝国的军官家属。”
“今年如果我不外出,还望能再次在帝都看见您的身影。”
“再说来帝国这么久了,您在我眼中,早就是帝国公民的一位了。”
话说的非常漂亮,也打消了坎贝尔夫人顾虑。
话头一转,池曜说到重点上,“不过坎贝尔星和帝国近年来的关系,确实比较紧张。”
“也正因如此,时星是我的伴侣,他需要红矿,我不能让坎贝尔星握着我的短处。”
“与其长期从坎贝尔星购入红矿,时间久了让人发现异样,进而联想猜测。”
“不如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万全的打算。”
池曜说出打算道,“我想要购买一颗红矿矿星。”
“购入后找有空间切割能力的萨宁星人将其从坎贝尔星轨推离,最终汇入帝国卫星。”
“费用全部由我承担,但购买资格一事,恐怕还需要夫人想想办法。”
坎贝尔星的红矿不进行出售,如果池曜要购买,找坎贝尔夫人是最好的。
但坎贝尔夫人联姻多年,在坎贝尔星的个人势力已经削减得几近于无,池曜提出的这个条件,也不是容易的,甚至于……相比起在成熟期为时星不断提供红矿,帮助池曜购买一颗红矿矿星一事,难度更是呈指数级上升。
谈白山第一反应就是想再商讨。
刚叫了陛下两个字,便被坎贝尔夫人按住了手背,打断了他的后续。
坎贝尔夫人自然明白这个条件有多艰巨,但是,但是谈迟……
闭目一瞬,几乎没什么犹豫,坎贝尔夫人直视池曜道,“如果我为陛下提供购买资格,陛下能让时星给谈迟治疗精神海吗?”
坎贝尔夫人目露哀伤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对成熟期的蓝星人不容易,但小迟也是为了帝国才变成这样的,陛下,您能看在小迟做出的贡献的份上,给予他一些恩惠吗?”
对此池曜并不隐瞒,“时星已经说了,想试一试治疗谈中将。”
“我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
坎贝尔夫人立刻道,“那就这样,红矿矿星的购买资格,我会为陛下想办法。”
池曜摆了摆手,安抚坎贝尔夫人情绪,把话说完道。
“但是,时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我会让时星尝试,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治疗都可以,可一旦超出了,我不会逼迫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于他。”
“所以,谈迟的精神海,也不是百分百能治好的。”
“在此基础上,夫人您仍旧愿意用红矿的购买资格,支付治疗费用吗?”
坎贝尔夫人手收紧一瞬,毫不犹豫再度点了点头。
谈家供养过云雾,深知此时的治疗对蓝星人有着多么大的负担,自然也能深刻理解池曜划定的治疗界限。
毕竟,一个闹不好,是会危害到时星身体的,哪怕再希望谈迟康复,但谈家不至于枉顾另一个人的性命。
谈白山还想再说什么,坎贝尔夫人却坚决,“就这样吧。”
“这已经比我想象中的结果好很多了。”
“至少,有了时星,小迟还有恢复的希望。”
而哪怕是微末的希望,作为一个母亲,坎贝尔夫人也愿意用自己的任何东西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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