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来,或许就是不同的感觉,宫九本人的感觉,陆小凤他们不知道,但从惊鸿的口中,宫九和惊鸿世间若有缘分,那肯定是孽缘,彻头彻尾的孽缘。
都说年少纯真,都说同门情重,这两点是万万不能的宫九和惊鸿身上,惊鸿自然是重情重义,小时也够纯真无邪,可宫九嘛……
十二岁初遇,他一身白衣,一张俊秀脸上眉开眼笑,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已算是脱俗的人物,叶孤城与这少年相比少了两分烟火气,叶孤鸿与这少年相比少了三分自在出尘。
或许一时为色所迷,年少不经事,惊鸿还真有被哄骗很久一段时间。
可惜那只是一副表象,这朱门恶鬼若没有好皮囊怎么哄骗无辜善良的少女。
他们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朋友,他了解了她,知道了她,了解她的喜好,知道了她的弱点,然后他问她,她能不能和他一起走?
走去哪儿?为什么要走?他或许只是想和她一起出去看看,来自朋友的邀请。
但她已决定留在那个小院子里等待他真正要等的人,其他所有的人都不是命中注定的人,叶孤城不是,他也不是,然后……他就想要毁了她,出自惊鸿直到现在也不曾了解的原因。
他重伤了他的弟弟,毁掉了除了那本书之外她母亲的所有遗物,他甚至还想杀了叶孤城……
“他若是个东西,那他就是个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东西,他若不是个东西,那他……真就不是个东西。”惊鸿如今是如此评价宫九的,莫名其妙的背叛,莫名其妙的变态,年少时说起来他们的友谊并不牢靠,只是一时相交,多聊了几句,后面的背叛,后面的伤害才叫刻骨铭心。
“听起来他似乎是个很难形容的人。”听完了惊鸿这一段小时莫名其妙被变态缠上,然后一直纠缠不休到如今的故事,陆小凤等人也没听出个什么特别明白,只知道有一个无法形容又莫名其妙的怪人,总爱坑害惊鸿。
二人还是同门师兄妹,师傅早已经死了,也是看在已经去世的师傅的面子上,惊鸿才一直未对宫九下杀手。
如今嘛,就更不能下死手了,他是太平王世子,杀了他会给叶孤城惹麻烦。
“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的确算是武功高强,而且不择手段……他肯定在那大会上等着我。”惊鸿这多年来也与宫九养成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又想起对方的阴险狡诈,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善良的花满楼和过于好奇,为人正义的陆小凤(自带滤镜)来。
连向来都不把多少事放在心上的惊鸿都如此说,陆小凤他们自然严肃以待,金九龄暂且与惊鸿不熟只坐在一旁观察情况,不开口多言,花满楼已经开始柔声宽慰惊鸿,他语调轻柔话语真诚,叫人只如春风拂面,不觉露出笑来。
这让惊鸿因为想起宫九而糟糕的心情,不免又愉快起来。
陆小凤嘛,他不愿惊鸿与大会的那群人动起手来,毕竟这全然是一场有计划的栽赃陷害,他想要找到要证据证明惊鸿被冤枉的,又听金九龄言试剑大会的主持人正是他的一位好朋友,是在江湖中颇有威望的名宿,自然匆匆告别,就要先去找他的朋友。
惊鸿本想跟上前去,但又因为若是自己跟在陆小凤身边,免不了连讲理的机会都没有了,便有些不甘心的停了下来。
“他可真是有太多朋友了。”惊鸿感叹一句,陆小凤似乎到哪都有朋友,司空摘星是一个,金九龄是一个,连那大会的主持人又是一个,是不是走哪都会遇到?
不过只是一会儿,她又笑了起来:“这么讨人喜欢,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就是呀,他本就是最好的。”
花满楼听到惊鸿的低语,不知怎的,在心里悠悠的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他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人。”
而被誉为江湖上眼光最好的金九龄,手上还拿着画,一双眼睛看看花满楼,又看看惊鸿,再想想陆小凤,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
是夜色昏沉,乌云将明月都遮挡,如此深的夜,若还有人未睡着,那他便只能感到无边寂寥。
惊鸿斜靠在江边的一棵杨柳旁,手上拿着一截刚折下的柳枝,她依旧是一身红衣,可红衣在这样的夜晚都会被如墨一般的夜色吞噬,所以她脚下摆放了三盏她买来的明灯,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绽开光芒。
两个时辰前,她还在花满楼的小楼里,却一直未睡,只睁着眼睛听着花满楼的呼吸,等到花满楼睡了,便离开了小楼,还在离开的路上,找到一个蜂窝,抓了几只蜜蜂。
一个半时辰前,她来到了这条离小楼甚远的江旁,将蜜蜂放入一个玉瓶之中,放了一会儿,然后让蜜蜂顺着该有的气味,飞到它该去的地方。
现在,她等的人来了。
宫九从一片黑暗之中走到明光聚集的边缘,脚步无声,像是一个幽灵,可他长得绝对不像一个幽灵,他长得十分俊美,脸上不苟言笑,穿的也华贵,手上拿着一把剑鞘十分华丽的长剑,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透明的琉璃瓶,瓶子里面装着几只上下飞舞的……蜜蜂。
他气质脱俗高冷,却绝不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他看起来绝对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年轻人。
他一半身子站在暗处,一半身子站在明光之中,他突然露出来的笑容,这一笑就将他面上的冰霜化开,他说:“让小师妹久等了。”
他从以前开始就说,他见到她的时候会笑,是因为他见到她的时候就开心,平日里他是不怎么笑的。
惊鸿蹙起眉来,宫九一般叫她留梦或者惊鸿,很少叫她师妹,他叫师妹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期待会发生什么的时候。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惊鸿说着,也不免看到了宫九手上那几只还活着的蜜蜂,有些可惜,这专门用来寻她未来弟媳沙曼的药,却用来了找宫九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惊鸿视线中的可惜,宫九毫不犹豫将手上昂贵的琉璃瓶一抛,扔入了滚滚江中,那几只蜜蜂自然也就死了。
然后他又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用着带着几分柔和的神情,悠悠道:“见你自然该沐浴更衣,焚香磨剑……”
惊鸿哼笑一声:“我不想知道你洗的干不干净穿的漂不漂亮,我也闻不见你身上的香,我只想知道……你的剑磨的好不好?”
她现在只有一个目的,把面前这人打残了,叫他不能再出来惹麻烦,以前她一个人来应付也就算了,可现在她身边还有陆小凤和花满楼,自然不能冒太大的风险。
宫九听了这话,脸上却并无惧意,俊美的脸上反而多出了几分笑意,故意挑衅道:“我现在身上有两把剑,不知师妹想看哪一把。”
两把剑?
惊鸿一愣,先是看了看宫九一只手拿着的那把长剑,然后再扫视宫九全身上下,并没有藏着别的武器的痕迹,就算是短剑也不可能这么短,难道是软剑?卷起来藏进衣服里了?
“这两把剑我倒都想领教一下。”惊鸿掷地有声的回答。
不管是什么剑,她都是不怕的。
宫九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起来,配上那阴影,终于有了几分恐怖和扭曲,他有些犹豫,到底现在是该直接解开腰带给惊鸿见识见识自己身上的第二把剑呢,还是应该放声大笑。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惊鸿已经率先出招,因为她已经后悔了,她后悔不该跟宫九说那么多的话,宫九是个疯子,是个变态,他说的话正常人都不应该听,直接打就是了,何必那么多废话,把他打到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床上叫唤,看他还怎么搞鬼。
自从她拒绝他开始,宫九此后最想对她做的事,便是毁了她。
宫九也拔剑而出,剑锋寒凉,锐气逼人,可剑主人却退后一步,躲于黑暗之中,惊鸿立马逼近,随即也进入黑暗之中。
恶鬼怎能和骄阳在光明处打?就算在世间最黑暗最寒冷的地方,恶鬼也赢不过骄阳,可是只要想到骄阳与他一同身处于黑暗,恶鬼便心满意足,如果能让骄阳彻底遁入黑暗,那真是叫他万死不悔了……
宫九的武功很高,真的拼命认真起来,陆小凤和花满楼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只是因为陆小凤花满楼的招式,在于挡,在于防,宫九的是在于攻,在于杀,在于邪,更由于宫九的武学天分实在是惊人。
不然仅凭一个太平王世子的身份,还不够让当世绝顶高手之一的小老头吴明收为弟子。
“噗!”一口鲜红的血被吐了出来,染红了宫九精心挑选的白衣,他倒在地上,发冠早已被打下,一大片乌发带着他半张脸,挡着他的笑,他四肢也呈现不同的姿态扭着,都被打断了。
惊鸿慢慢喘着气,将手上染血的柳枝随意抛在一旁,身上并没有太多变化,除了额上浮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是的,宫九的武功天分堪称当世顶尖之一,可是惊鸿的天分是当世绝无仅有,他高她更高!
赢了这一场,惊鸿并不感到多么开心,每一次和宫九打都不会叫她开心,因为每一次宫九输了,可脸上的笑却像是赢了。
惊鸿皱着眉,伸出脚,露出一双漂亮小巧的绣花鞋,然后用力踩在宫九的胸膛之上,引得本就受伤过重的男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可他一边咳嗽,脸上起了显出诡异的红晕,然后就是笑,他笑得真的好开心,好疯癫。
“每一次,我把你打倒,你都能笑得这么开心……”惊鸿收回了脚,她从不知道该怎么让宫九变得像个失败者,她也并不害怕宫九的疯狂,她只是不该接近,不该了解。
虽然偶尔有几个瞬间,她的确会想要知道,会想要好奇。
十二岁的时候,他站在墙头,她没看到他的眼神时,她真的觉得他很好看,他为什么无法承受她的拒绝?他就非要当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吗?他不是,他这么疯,怎么会是?
思绪一瞬间闪回到久远的以前,以前总是个梦幻的词,以前什么都有,以前……一股粘稠的温热的触感从小腿上的肌肤传到大脑。
惊鸿低头一看,险些像是兔子一样跳起来。
她看到不知何时用未曾断掉的手肘上臂部分半支起身子的宫九将他那张显得有些狼狈的俊美面容,靠在她的腿上,鲜血从他的额头涌出,顺着他的脸滴落,浸湿了她的红裙,沾染到她的肌肤之上,那感觉是粘稠的温暖的血。
他见她低头看过来,竟然又露出了一个笑,笑出了雪白的银齿,忽略掉他此时此刻的场景和他的姿势动作,这个笑称得上是愉悦,开心和热情。
此刻不管他长得有多英俊,正常姑娘被这样对待,总该一脚把人踢,可惊鸿只在最初被吓到了一下之后,就很快缓了过来,退后两步,将二人距离拉开,到底是认识这么多年的人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把他打一顿,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会消停下来,消停下来的宫九就没有那么不是东西了。
“为什么不踢开我呢?”宫九问,语气中还有些失落。
“因为……。”因为什么?惊鸿没有回答,并不是还把宫九当做朋友,早在宫九伤害他的家人,毁了母亲的遗物,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顺着这沉默,宫九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惊鸿的时候,不是惊鸿的十二岁,是他的十三岁,那时她才十一岁,就不想活了。
为了叶孤城,为了叶家,或者是为了自寻死路,她一个人偷偷的进了皇宫,她要杀了皇帝,但是在进到皇帝的寝宫之前,在暗中解决了三位大内高手之后,她被太子拦了下来。
他的太子表哥说了一大堆让他不屑一顾的大道理,他早已抛之脑后,可唯独记得,唯独记得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有一双那么伤心的眼睛。
那是梦碎了的眼睛,想哭却怎么也流不出来眼泪的眼睛,很美很美的眼睛,叫他魂牵梦绕,他真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他忘不了那双眼睛就去找她了,可她却已经忘记跟在太子身后那个低着头不说话的他,他们交上了朋友……她说他不配,他永远不能得到那双眼睛,他不是命中注定,她永远不会爱他,这真叫他痛苦。
不是那种会让他兴奋的痛苦,是那种叫他决不想忍受的痛苦……
“我不想再看见你。”说着老调重弹的话,她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等等。”宫九却叫住了惊鸿。
他脸上带着染血的笑,笑得竟有几分温柔:“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为什么会让你主动来找我的问题。”
惊鸿没有转身,她根本没有再看宫九九一眼,所以她也没曾看见他说着他那个问题时脸上的笑已然消失,那双眼睛像是一头狼一样直视着惊鸿,那瞳孔的颜色似乎比这夜色更黑更沉。
“我听说,你喜欢上了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这是真的吗?”
“假的,我没有喜欢他。”惊鸿毫不犹豫的否认,她可不能害陆小凤被宫九盯上。
可是,就像惊鸿有时候的确了解宫九一样,宫九也远比惊鸿想的更了解她,宫九知道惊鸿最喜欢什么,宫九知道因为自己那死的好师傅,惊鸿对自己总有一份不为人知的愧疚和心软,宫九知道……她撒谎的时候,左手的无名指会轻轻的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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