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并非真的不欢迎甘若芸和梅浅一。

    只是同样的境遇,几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那一次,母亲身死,他落发出家,从此后,难以磨灭的噩梦,便几年如一日的始终纠缠着他。

    而眼前这个女人,虽只短短一面,却给了他很不一样的感觉,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这个女人死,至少他不希望她的死跟大悲寺扯上任何关系。

    所以他拒绝了这个女人的登门。

    绝尘的提醒,令甘若芸恍然大悟,既是一心要做虔诚的信徒,就不应该给佛祖添麻烦。

    “小师傅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才话音刚落,绝尘便再次开口道:

    “但我会护送你们到你们想去的地方。”

    尽管拒绝了甘若芸的登门,但绝尘却还是不忍心,将这一大一小弃之不顾。

    就像他本来应该恨她们,却依然救了他们一样,他心中始终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他被仇恨彻底吞没。

    但可笑的是,仇恨于他而言即是毁灭的根源也是存活的勇气。

    “你在害怕?”

    听到声音绝尘蹙着眉头,不解的看向一旁的小梅浅一。

    “你说什么?”

    甘若芸一听,赶紧把小梅浅一拉到身边护在怀里。

    “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小师傅别放在心上。”

    绝尘听的清楚,也意外于这小女孩儿的敏锐,不过这都不重要,也并不能改变什么,重要的是,他们前方的路还很长,他有预感,前方的路一定很难走。

    绝尘的预感没错,大雪纷飞,山路难行,但这里却是野兽的乐土,尤其是天寒地冻,难以捕食,它们就愈发猖狂。

    出门之前,绝尘早就已经听说,这一带常有野狼出没,却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还好只有一只,而不是一群。

    那野狼身躯庞大,独自站在路中间,冲着他们龇牙咧嘴,看上去凶恶至极,尤其是那锋利的獠牙,看起来就更令人脊背发寒。

    绝尘不会武功,自己逃命尚且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如今身边还多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要撇下他们的打算。

    因为他说过会护送她们,就不会食言。

    “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

    甘若芸难以置信,这会是从一个半大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

    那野狼看起来凶恶至极,一旦被它咬住,后果不堪设想。

    甘若芸觉得或许这就是命数,没有死在那些杀手的手中已是万幸,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的死看起来更有价值。

    “算了,就凭我们三个是对付不了这头野狼的,你还是带着浅浅快走吧,我留下来。”

    留下来的代价是什么,不用多说在场的三人都明白。

    可惜就算甘若芸自己豁得出去,绝尘也不会答应。

    因为他曾在这个女人眼中看到了和母亲一样的温柔。

    “你这就太小看我了,区区一头野狼而已,我还并没有放在眼里,”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甘若芸,而是转头催促梅浅一道“还愣着干什么,扶着你娘快走啊,别留在这里拖后腿。”

    梅浅一尽管害怕,可看着绝尘的背影,她又莫名觉得安心。

    她认为绝尘说的对,此时此刻她们确实不该留在这里给绝尘添麻烦。

    但是在走之前,她还是把自己头上的一只金簪取下来,扔给了绝尘,她觉得就算真的要跟野狼拼命,也不能赤手空拳。

    “大哥哥,给你,我和母后……我们在前面等你。”

    说完,小梅浅一便拽着甘若芸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期间野兽的嚎叫和绝尘的怒吼通通都被她抛到脑后,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再也跑不动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当她们终于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她们竟然已经跑到了山脚,而身后的野狼和绝尘的身影早已经看不见了。

    山下的风没有山上疾,雪也没有山上大,她们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绝尘跟上来,甘若芸就拉着梅浅一想先在附近找个人家避避风,然而梅浅一却痴痴的站在山脚怎么也不肯走。

    “母后,大哥哥不会有事的对吧,他会跟上来的对吧?”

    这个问题,甘若芸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们都希望绝尘能没事,可是……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甘若芸回答,梅浅一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来,尽管还相隔很远,可她就是坚定的相信,那个漫天风雪背后的身影,一定就是绝尘。

    他还活着,他成功了,那是梅浅一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喜极而泣。

    事实上,也确实是,只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原本整洁的衣衫破了很多口子,并且被血浸染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而他的左手臂上还有被狼牙刺穿的清晰的血洞皮肉外翻,好不狰狞,而他的右手则死死的握着一只金簪,那簪子上还在不停的往下滴着血。

    就算再勇猛、强悍,他也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所以他才刚走到两人身前,就毫无征兆的身子一软。

    梅浅一离的近,便赶紧跑过去扶住他。

    然而绝尘缓缓睁开眼,看清是她后,却只是有气无力的推开她道:

    “别碰我,脏。”

    梅浅一很努力的将自己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却硬是没有撒手。

    “浅浅不怕,就让我扶着你。”

    这时,甘若芸也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扶着他的另一条胳膊。

    “我们去前面的村子休息一下,顺便处理一下伤口。”

    绝尘没有拒绝,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拒绝的力气。

    村子连山脚不远,即便如此,以他们三人的脚力,也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了村口,只可惜村子里荒无人烟,看起来似乎荒废很久了。

    “有人吗?”

    甘若芸才刚开口问了一句,绝尘便开口道:

    “这里之前闹瘟疫,后来除了死人之外,就全跑光了。”

    说完,他便用握着金簪的那只手指着前面的一所房子道:

    “我们就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吧,我记得那里曾经是村长的房子。”

    村子虽然荒废了,但很多的物资却都留了下来,大概是之前的人走的匆忙,房间里大多数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可惜他们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任何伤药和食物。

    好在他们还有时间。

    只是绝尘的伤比较棘手,尤其是被野狼咬伤的地方,还一直在流血,甘若芸将自己干净的里衣撕下来,才勉强帮他止住血。除此之外,还有他那只握着金簪的右手,可能是因为用力过久,一时间手指僵硬的根本掰不开。

    甘若芸看着绝尘的伤口,十分担忧。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还是得尽快找个大夫看看。”

    “这里离西凉城还有段距离,只怕我们到了,城门也早关了,况且外面还下着雪。”

    甘若芸皱起眉头:“那怎么办?”

    “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

    “那你的伤……”

    闻言,绝尘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那包扎的极其整齐的伤口。

    “没关系,一晚上而已,死不了。”

    甘若芸实在想不通,这孩子小小年纪,如何能如此淡漠的谈论自己的生死,而且观其言谈举止,她也愈发好奇:

    “敢问小师傅,师从何人?”

    绝尘直言不讳。

    “家师大悲寺住持苦灯大师。”

    “原来如此。”

    见甘若芸了然点头,绝尘忍不住便有些意外道:

    “施主认识家师?”

    甘若芸摇头:“不认识,只是仰慕大师名号已久,所以特来拜访。”

    绝尘一听立刻便明白了甘若芸的意思,更何况大悲寺声名在外,每年不知要吸引多少达官贵人前来,绝尘早有预料也不稀奇。

    “那我之前阻止你入寺,你不恨我?”

    闻言,甘若芸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道:

    “佛法讲求的不就是一个缘字吗?缘分浅了,强求也无意。”

    “如果你真这么想,就不会不远千里而来了。”

    被绝尘毫不留情的戳破心思,甘若芸也不恼,只是略有些自嘲的道:

    “……是啊,这也是之前啼缘寺的断光大师跟我说的,可我始终参悟不透。”

    “施主尘缘未了,自是参悟不透的。”

    “小师傅年纪轻轻,倒是深得苦灯大师真传。”

    “惭愧,只是学到些皮毛罢了。”

    绝尘这话绝非谦虚,而是他一早就知道,此生,他与佛门注定无缘。

    佛法由心,而人心总是最难清静的。

    他们三人在那破房子里待到深夜,由于饥寒交迫的缘故,很快就困顿的睡了过去,绝尘醒来的时候,屋里的柴火刚好烧尽,他正打算再去添些木头,就听到屋子外似乎传来奇怪的响动。

    他的耳力一向极好,再加上此刻风雪已停,即便是远处的脚步声也变的无比清晰。

    他一向警觉,察觉到不对之后,便赶紧摇醒了甘若芸和梅浅一。

    他让她们先不要出声,随后自己便去捧了把雪将火浇熄,很快月光下几个摇晃的身影就逐渐显现了起来。

    绝尘一看顿时就皱起眉头。

    “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不用多说,甘若芸也知道,又是那些杀手,他们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就绝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好在之前进来时,她发现这里的炉灶下面还有很大的空间,地方虽然不大,但容纳两个孩子应该够了,只不过唯一的麻烦是,之前存放的木材已经被他们用去不少,现在要想在里面藏人,实在有些困难。

    不过情急之下,甘若芸也没别的办法了。

    “来不及了,你们俩快躲进去。”

    绝尘一听顿时便皱眉道:

    “那你呢?”

    “我再想办法,快,再磨蹭来不及了。”

    事实证明,那些杀手也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就已经开始朝着屋子里射箭。

    射了一轮之后,见屋里依然没什么动静,便很快提着刀破门而入。

    甘若芸才刚把绝尘和梅浅一安置好,那些杀手便闯了进来,她惊慌之下,只好本能的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炉灶前。

    “怎么就你一个?那俩孩子呢?”

    甘若芸毫不畏惧的看着他们。

    “你们要杀便杀,勿要为难孩子。”

    那领头的听完,压根都没有理会甘若芸,便吩咐身后的手下道:

    “在附近搜。”

    “是。”

    吩咐完,他便再次提着刀向甘若芸逼近过来。

    “无妨,反正先送你上路……也一样。”

    说完,他就二话不说,直接将手里的刀刺进了甘若芸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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