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见她神色有异,低头一看,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襟,问道:“你找什么?”
顾语反应过来,脑筋开始急转,苦寻借口。想着想着,突然发觉自己下山不到半个月,除却编了不少谎话,竟一事无成,登时痛心疾首。
陆玄看她满脸悲痛,疑惑地皱起了眉:“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对,难言之隐!顾语暗想,这位大哥,你也太为人着想了,一点都不像山匪啊!她顺着话头畏畏缩缩地说道:“是有些难言之隐,我……我想找些吃食。”
陆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顾语被看得脸上讪讪的,干脆扭开了头:糟糕,在卧房找东西吃……这个借口听起来,实在是太蠢了!
咕噜噜——肚子竟在这时候适时地响起。顾语尴尬到无地自容,这样不就证明自己真的是很蠢?
陆玄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暗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乡下姑娘,罢了。遂说道:“灶间还有些米糕,我去取给你,你到外头等着。”
顾语看着他走出房门,愣愣道:“哦……啊?”
她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不就是被黑店的吃食药翻送过来的嘛。他说的这米糕,会不会也有问题?
等等!她忽睁大了眼,尔后抬起双臂抱紧自己。
差点忘了,她是被送过来那个的……他该不会是反悔了,打算将自己迷晕,然后对自己做那种事吧?
正想着,陆玄已经折返身,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碟,上头摞放着三层糕点。
他将那碟糕点搁在外间桌案上,对着顾语说道:“还不快过来吃?”
“哦……好。”顾语艰难地挪步,心里不停地盘算着:怎么办,打得过他吗,本以为是文弱书生,没想到看起来还挺强健的,也对,能当山寨小头领,怎么说总得有过人之处吧?若不能一招制敌,对方会不会杀了她啊?不,对方应该不会杀了她,但她的下场说不定比死还难受!
饶是陆玄好性子,待看到她愁云满面,像龟爬似的缓慢移动,也心生烦躁,眉头皱起后就没松开过,暗想:莫不是不对胃口?搁这儿还挑嘴呢?
顾语老半天才挪到了桌边。
“吃啊!”陆玄催促道。
顾语颤巍巍地伸手捏起一块糕点。
陆玄心想,怎地突然饿得这般厉害了?
吃,还是不吃?顾语苦大仇深地盯着指间的糕点,手指不住地震颤,豆大的汗从她额头滚落。
“你到底怎么回事?”陆玄问。
顾语蓦地抬起头来,对上他,暗自咬牙:绝不能吃!
她将米糕掷回碟中。
陆玄诧异地瞪大了眼。
正此时,外面突然有人喊道:“出事啦,出事啦!”
竹哨声此起彼伏。
两人对望一眼。
“不想死就别乱跑。”陆玄说完,跑了出去。
顾语默默放下已经蓄势待发的手,一怔愣,拧动臂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恢复了力气,顿时喜上眉梢。她想了想,跟了出去。
山寨里,每隔数十步便亮着篝火,目之所及,到处是慌乱奔走的山贼,与方才的热闹恣意大不相同。
“怎么回事?”陆玄随手抓住一名山贼衣襟,厉声问道。
“大、大当家死了!”那山贼惊慌道。
“什么?”
“大当家死了!”那山贼又喊了一遍。
陆玄松开那人衣襟,拔腿就跑。
顾语躲在屋舍暗处,看着陆玄离去的身影,心念一转,跃上房顶,缀在其后。山寨乱成一锅粥,无人注意到她。
铁震的院落里已经聚了很多人,陆玄拨开人群走入屋内。
顾语跃至屋后,躲在窗边暗中窥探。
转眼便看见三角眼急匆匆跨入门内。他衣襟大敞,手上还扯着裤腰带,嘴里问道:“出什么事了?”
至此,五大头领到齐。
“大哥死了。”蓄着髭须的头领解释道。
“二哥你不是在说笑吧?”三角眼走上前去。
众人围在床前,顾语看不清具体情形,只听三角眼惊道:“谁出手这么狠辣?”
不知谁说道:“不晓得。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
“我们到时已经不知所踪了。是二狗听见异响,过来查看,一进屋就看见大哥……”
“难道是那个女人?”
“大哥武功高强,那个女人看着柔柔弱弱,不像是习武之人,又怎么会是大哥对手?”
“可是大哥今夜喝了不少酒。”
“区区几埕酒又碍得了什么事,大哥向来千杯不倒!”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突然,那髭须大汉捂着额头说道:“怎地突然这么晕?”
旁边有人说道:“怪了,我也有点晕。”
卧房内,转眼有一半的人摇摇欲坠,包括陆玄。
三角眼立在原地,笑道:“哥儿几个是不是喝多了?”
半数人纷纷倒地。
髭须大汉反应过来,惊道:“你给我们下了药?是你杀了大哥?你、你们要造反?”
“二哥,可以嘛,还能坚持到这会儿,大哥呢,不是我杀的,药呢,确实是我下的。正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大哥威风了那么久,也合该轮到兄弟我了。”
“你——!”髭须大汉咚一声倒到地上。
顾语哪成想听墙角竟听了一出大戏。
忽,咻——的一声长鸣。
顾语仰头,一道细长的火芒划过漆黑夜空,火光燃到尽头,嘭一声炸响。紧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火芒,炸响声接二连三。
三角眼慌忙跑到院中,抬头张望。未曾晕倒的山贼们也跟着跑出铁震的卧房。
寨中的山贼们被突如起来的响声吸引了注意。哨塔上盯梢的山贼王二亦是如此。突然一阵风动,他回头,利箭破空而来,未及闪避,喉间剧痛。他抬手抓住箭杆,无力地倒到地上,口中咯咯涌出鲜血。鲜血蔓延。又一道火芒划过,照亮了他惊惧的眼。染血的箭头自他脖后穿出。
火芒响过五声后,四下俱静,只余白烟残留在空中。
三角眼回过神来,呼喝众人:“快去各处哨塔看看有无异动!”
待手下山贼散去,他思索片刻,返回屋中,抽出墙上所挂大刀,口中说道:“二哥,别怪我心狠手辣,我张先自来就不喜欢屈居人下!”说罢,他举起大刀,正要砍落。
忽一滴血砸在刀尖上。
张先顿住,讶然抬头,看到梁上之人,不由分说,手中大刀骤然掷出。
横梁上的人一跃而下,越过地上众人,滚落到门边。
大刀扎入脊檩,入木三分。
张先上前,伸手抓那人后背。
那人拧身出掌,将张先逼退。
“是你杀了大哥?”张先后退一步,问道。
那人垂着头,阴森地怪笑,慢慢站直身,抬起头来。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原本清丽的脸上,沾染了血迹,连衣服上也是血。
顾语目瞪口呆,竟然是她!在柴房中,她就表现得异常冷静!不,不对……顾语回想起她瞥向自己的那个眼神,是比冷静更冷。
只听那女子讥讽道:“大哥?嘴里喊着大哥,心里却想着要他的命。这是什么兄弟啊?”语气悠闲,仿似在闲话家常。
“呵呵,我可没要他的命,我不过是想侍奉他老人家颐养天年……要他命的是你!”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凌乱的衣裳,猥琐地问道,“怎么,做成夫妻了没有?”
那女子闻言,面色一变,抓紧胸前衣襟,回想起早前发生的事,白着脸后退半步。
张先看在眼里,了然地狞笑:“我是不是得喊你一声嫂子?”
她瞪着张先,唇边勉力扯开一抹冷意:“哼,笑话!”
他步步紧逼,满脸淫邪地继续说道:“大哥不在了,我这当弟弟的,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嫂子的。哎,要是你们没做成夫妻……跟着我岂不更好?我可比大哥知情识趣多了,若论功夫,可不比大哥的差,必定叫你欲——仙——欲——死!”
“你闭嘴!”那女子嘶吼着,愤然攻上。
张先狞笑着接招,趁机便往她前胸、后臀摸去。那女子不得不改攻为防,转眼便落了下风。
顾语躲在窗边,先是听得面红耳赤,后来眼看那女子节节败退,心里干着急,暗暗捏紧了拳头,心道:这些山贼,当真是恶人中的恶人!如果人在江湖,必定手沾血腥,那么,她顾语的手,沾的必定是这些恶人的血!
那女子腰腹、肩膀接连中招,紧接着后背挨了张先一脚,口吐鲜血,踉跄倒地。顾语忍无可忍,抬起手,正要动作。
忽地屋内脊檩上的大刀掉落下来,眼看便要砸到陆玄身上,却见他眼皮一睁,翻身跃起,抬手抄过刀柄,顺势砍向张先。
张先觉出后背有异,猛然回头,拧腰避过,跃至门边。待站定后,他看清了眼前之人,半眯起三角眼,口中说道:“老六,深藏不露啊!”
陆玄手中长刀斜指:“张先,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此时,院外有人急急奔入:“三当家,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张先眼睛不离陆玄。
“突然、突然来了好多人,攻寨!兄弟们快抵挡不住了!”来人慌张地说道。
“攻寨?”他盯着陆玄,“老六,是你搞的鬼?”
陆玄不答反问:“你在酒里下的药?”
“是又如何?你怎么没事?”
“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我也在酒里下了药。”
“什么?”张先讶异道,“老六,你到底想干什么?”
屋里三人,屋外一人,不约而同地望着陆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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