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锵”一声锐响,长剑被挑开。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雪花纷飞,少女手执剑柄,满脸肃然,瞳底映着火光,仿佛可以燎原,不是顾语又是谁?
朱希万万没有料到会是她。
黄姑娘更是心神俱颤。
“又来一个!”黑衣人恼怒大喊,提剑就劈。
顾语聚精会神,回想起与师傅喂招的情形,以身带剑,剑随身走,点刺崩砍,形意相合,攻防兼顾,竟未落下风。
朱希看得暗暗称奇,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转而攻向另一名黑衣人。
黄姑娘惊魂未定,惶恐地两眼瞟着左右,慢慢退至墙边。
姜无恙跟在顾语身后,先头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本已准备随时救她,未料她武功竟然不俗,但回想起在墨鲁郊外的点滴,她既能用石子击落连禾的箭,又能从马贼的包围中将他救出,那么她有此等武艺,似乎也是情理中事。他看得入神,越看越觉自己对她所知甚少。
那黑衣人原以为能一击得手,哪成想这不知道从何蹦出来的小丫头竟如此难缠,且她似乎越打越纯熟,若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过不多时就要败在她手下,届时他在门中岂有立足之地?想到此,他发狠猛攻,招招毒辣。
顾语不过初出茅庐,仗着剑法精妙与其周旋,若论对敌的技巧,实是空有理论。此时对方以命相搏,反将她骇住,来不及细想,全凭身体的刹那反应作出应对,转眼就现出颓势。
那边苏时惟边打边留意朱希这边,见突来了个人,两边恰打了个一对一,觉有机可趁,足下挪动,引着围攻他的黑衣人往朱希那边去。
两拨人相混,局势骤乱。
腾挪间,苏时惟后背撞向一人,待看清后,失声叫道:“小徒弟?”
顾语闻言分神去瞧,眼珠子转了转,从那眉眼中隐约认出来人,忆起他方才如何称呼自己,不敢置信道:“苏时惟?”
就在这时,黑衣人长剑又至,眼看就要刺中顾语。苏时惟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扯开。
那边姜无恙已赶来,徒手弹开长剑,回头想确认顾语的安危,却看到她落入陌生男人的怀中。那男人的手,亲昵地搭在她肩侧。他心头重重一敲。
苏时惟扯落碍事的长须,露出清俊真容,眉间暗藏煞气,手指挥动,银丝乍闪,破开半空中的雪花,缠绕上数名黑衣人的脖颈,十指收拢,血色四溅。数名黑衣人登时毙命。
“少主!”蕤宾、南吕和无射匆匆赶至,不由分说拔剑攻向黑衣人。
趁着众人愣神之际,苏时惟扯过顾语手臂,低声道:“走!”尔后带着她腾跃而起,踩上旁边的车板,再跃上车顶,纵向屋脊。
黑衣人们忙于抵挡蕤宾等人的攻击,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时惟在几个起落后,消失在浓浓黑夜里。
姜无恙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想追,却又仿似被钉在原地。
连绵不绝的山脉上,两道身影几乎被淹没在白雪披覆的松林间。
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风吹云动,云散云聚,毫不停歇。待红日自天际升起,霞光万丈,将蔚蓝天空晕染成绯色。
群山的尽头,骤然开朗。
河谷之水,冰封千里。
两人纵身一跃,落到了河岸边。
苏时惟松开顾语的手臂,气喘如牛,耷拉着肩膀,沿着河岸缓步前行。
顾语踩到乱石,脚下一崴,差点摔到,好险稳住身形。
她小心着脚下,跟着他往前走,眉头紧皱,心中莫名再无可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大、大哥,你、你干嘛拉着我、我跑啊?”
苏时惟皱眉喘气道:“我、我不拉着你,你、你能跑得掉吗?”
顾语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没听懂,索性不再说话,等顺好气再说!
两人又走了一里路,呼吸逐渐平稳。
顾语全然忘了眼前这人是活阎王,愤愤道:“苏时惟,我本来可以领到酬金的,这下全打水漂了!”
“酬金?”苏时惟疑惑道。
顾语耐着性子解释:“我给朱公子的商队当护卫,昨夜我总算有所贡献,朱公子本就许我酬金五百钱,你把我拉到这里来,你说我这钱能不打水漂吗!”
“嘁!”苏时惟不以为然。
他的表情和语气成功激怒了顾语。
她怒道:“你还嘁我?”
苏时惟不紧不慢道:“区区五百钱倒把你急坏了。”
“怎地叫区区五百钱?五百钱很多了好嘛?这本应是我这辈子挣的第一笔钱!”顾语抬高嗓门道。
苏时惟掏掏耳朵,哄道:“好好好,等到了长安,我兑五百钱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钱!”顾语脱口而出。
苏时惟目光微凛,煞气陡现:“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无端端的,我凭什么要你的钱?”顾语说得理所当然,不知道一句话便让苏时惟收了杀心。
他愣了愣神,随即展颜笑开,说道:“我害你丢了五百钱,便赔你五百钱,不是理所当然?”
顾语听罢,瞄他一眼,见他不似玩笑,低头思索,觉着这话听来似乎还有些道理。
苏时惟看她一时喜一时愁,不禁好笑,心想,这小姑娘倒有趣得紧。
结果她摆摆手道:“算啦算啦,就当我时运不济吧,反正我也倒霉惯了。”
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究竟为何拽着我就跑啊?”
苏时惟停下脚步,食指曲起,抵着下巴,想了好一阵,突然啊地一声,说道:“大约是再见到你,兴奋过头了。”
顾语无语地半眯眼看着他。她忽想起上次分别的事,于是问道:“上次在黑店被药倒后,你是怎么逃脱的?”
苏时惟嘿嘿一笑:“小爷我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小把戏又怎困得住我?”说罢,颇好心地问起顾语别后境况。
顾语三言两语地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他听,换来他哈哈一笑。
“你笑什么?”顾语皱眉不解。
“哎呀,若你当时能将陆玄迷住,你后半生也就无忧了,又岂会对那五百钱耿耿于怀?”
“你认识他?他很厉害吗?”话说出口,觉得颇有歧义,又补道,“你才把他迷住!我为何要迷住他?我有手有脚,为何要依附男人?”
“有志气有志气。”苏时惟笑道。
顾语等半天,未等到他继续讲陆玄的事,想要提醒,又怕他误会,本已作罢,不料他突然又说起来:“那陆玄乃户部尚书次子,自幼体弱多病,家里便将他送至青崖派,本是指望他强健体魄,不料他竟是个习武的料子。你说,户部尚书之子,还能少的了钱吗?”
顾语虽觉得这话说得与陆玄那人暗暗相合,但仍狐疑地望着苏时惟:“你怎知道这些?再说了,户部尚书就必然有钱啦?”
“呵,我自有我的门路。信不信由你。”苏时惟把话撂下,大步往前。
顾语不置可否,望着他的背影,迈步跟上。
走着走着,突然足下一顿:包袱又丢了。
驿丞听到公鸡打鸣,揉揉惺忪睡眼,不得不披衣而起,开始忙碌的一天。细算下来,昨夜他才睡了约莫两个时辰,都怪那群盗匪!
昨夜忽地喊杀声起,驿站中住宿的旅人全都门户紧闭,唯恐被殃及池鱼。他作为驿丞又岂能不前往一看究竟?这一看就险些骇破了胆。
满地的尸骸,血溅洒得到处都是。
商队的人和吕国公府的人,与那些黑衣人斗在一处。幸亏很快就将人打跑了。他帮着众人清理场地,辟了间库房陈放尸体,就待天明报官。
商队的人死伤不少,尸体需官府核验,伤者需及时救治。朱希留下李其处理后事,带着伤员和商队继续出发。临行前,他将顾语的包袱还有一贯钱酬金交给了她的朋友——姜大人,代为转交。姜大人的名头,是从驿丞那听来的,但驿丞未言明那姜大人具体是何官职。
晨光透过窗棂照入室内,漂浮着的细微尘埃在光束中展露无遗。
姜无恙望着桌案上并排而放的两个包袱,头疼地揉起两颞。他细想了昨夜的情形,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的奇怪举动还有诡异的心情起伏。
为什么看到她会高兴?因为她没有死,自己就不会那么内疚!
为什么看到她走会不高兴?因为她的东西还在他手上,他这么大老远地带过来,实在麻烦!
为什么看到她跟别人走得近,心里会不舒服?因为,因为……
姜无恙手指敲着桌面,思索一个合适的理由。
门外廊道的尽头,夷则正被蕤宾三人堵在墙边,解释着包袱的来历。
“什么?竟然是一位姑娘的?”蕤宾异常激动。
“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好看吗?”南吕接着问。
“她的武艺如何?你看清了没有?”无射问。
夷则无奈地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别着急,逐一回应道:“对,是一位姑娘的。那姑娘长得挺,挺……”
“挺什么啊?”三人催促道。
夷则认真想了下,诚实道:“挺清秀的。”
“嘁!”三人异口同声。
“至于武艺嘛……略逊于我吧。”
“噫!”三人翻着白眼。
“欸,别不信!”夷则为自己辩驳。
“那姑娘与我们少主……到底是何交情啊?”蕤宾问道。
“大约……就是朋友吧?”夷则不确定道。
声音远远传来,至此再无声响。
姜无恙敲桌的手一顿,乍然想到一个情由:定然是因为那姑娘曾说过喜欢自己,所以自己才会那般在意!原来如此……想来她已是对自己无意了,这样很好。
却又想起她说过的话,她说她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更不会勉强他喜欢她,还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想到这,姜无恙觉得头更痛了。
廊道尽头,蕤宾望向另外两人,表情夸张地做着口型:“朋友?”
南吕及无射皆是目瞪口呆,摇摇头:不可能吧?少主竟会跟姑娘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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