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晴空下,繁华街道前,男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仪表不凡,正是昨日见过的雷家四郎雷煦。

    顾语悄声问苏时惟:“怎么回事?”

    苏时惟侧头琢磨着怎么说好。

    还未理出个线头,雷煦已朝他们走近一步。

    苏时惟连忙拦着顾语后退一步。

    顾语莫名其妙,径直问道:“四公子这是特意前来相送?”

    雷煦将视线从苏时惟身上移开,望向顾语,眉眼含笑,拱手道:“家师有命,留苏世弟在雷家小住几日。顾姑娘若无急事,不妨一同留在雷家,也好叫我们尽地主之谊。”

    顾语略感错愕,怪不得苏时惟要偷偷溜走。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苏时惟质问他。

    “时惟,师父有心要传授你武艺,你又何苦与他怄气?”雷煦耐心相劝。

    传授武艺?顾语忍不住打量苏时惟,竟有这等好事!

    谁知苏时惟嗤笑一声,道:“我才不稀罕!”

    雷煦闻言,低头浅笑。

    苏时惟话说出口,方知失言,他本意是想讥讽苏剑清,不成想将雷煦也带上,遂偏转头,不再做声。

    “师父着我软硬兼施,这软的算是用过了,如今,咱们就来分个高低吧。”雷煦摆开架势,末了朝顾语道,“还请顾姑娘莫要插手。”

    “慢着!”顾语越过苏时惟,将他护在身后,想了想,讨好地笑道,“孩子不听话,好好劝着,循循善诱方为正理,动不动就打的,只怕适得其反啊。”

    “顾姑娘倒是一番好意,你放心,我定不会伤着他。”

    分明是不肯罢休。

    顾语忙回头喊道:“苏时惟?”

    不管苏时惟与苏剑清之间到底有何龃龉,顾语打定主意,只要他开口,她就会尽己所能助他一臂之力!即便对方武功造诣远胜于她,她也要搏上一搏。

    苏时惟心事纷扰杂乱,母亲临死前的嘱托犹言在耳,兄长在自己怀里死去的情形历历在目。他闭眼深深呼出口气,再睁开时又是一贯的散漫样子:“我也有些好奇,在剑圣高徒手下,我到底能走上几招?”

    话音一落,苏时惟将顾语甩在身后,率先攻上。

    身法之快,扬起地上尘土。

    两人甫交手,衣袂翻飞,拳风猎猎。不过眨眼,已走了数十招。

    顾语起初还有些担忧,但见两人弃兵器不用,只论拳脚,才略放下心来,心道,雷煦固然不会重伤他,只是不知苏时惟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嘭!

    苏时惟胸口挨了雷煦一掌,未及对方收掌,足背踢上雷煦腰侧,挽回些许颜面。

    雷煦后退两步,低头看了眼,用指背拂去衣上的浮灰,赞道:“不错!再来!”

    说罢左手负后,右手作剑,步法迅捷,角度刁钻,比之刚才出招凌厉数倍。

    苏时惟早知雷煦未尽全力,踢中一脚已是难得,此时对方被自己激得使出剑招,已是心满意足。败在苏剑清的剑招下,说出去也不至于太丢人。

    顾语只觉眼界大开,那些招式初看时平平无奇,偏偏又能生出千万种变化,叫人难料难测。

    苏时惟苦苦支撑,到底是技不如人,不消盏茶功夫,便败下阵来,最后连中三掌,节节后退。

    直到顾语托住他后背,才停下步来。

    “呵,有名师教导,果然不同。”苏时惟揉揉胸膛。

    “这最后一招,名叫‘一剑三易’。世弟资质其佳,若得师父点拨,日后修为定在愚兄之上。”雷煦边朝他们走来,边说道。

    苏时惟听他如此放低身段奉承自己,心头憋着的火气登时被消解了泰半。

    雷煦见他不言不语,知他意有松动,伸臂揽他肩头,将他往回路带,“待得那时,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苏时惟假意笑道:“不必拿话哄我,既然他要演这一出,我奉陪便是。”

    得他这句话,雷煦总算松了口气,对顾语道:“顾姑娘大恩,我雷家难以为报,若姑娘不嫌弃,不妨在雷家多住些时日。”

    顾语游历江湖,本就不喜约束,再加上自己于雷家,着实出力不多,雷家客套是雷家的事,她自己可不能当了真,想到此,她遗憾地“哎呀”一声,说道:“贵府盛情,在下心领了,只是我还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去办,耽误不得啊。四公子也莫要太过抬举我,我不过出了些许绵薄之力,当不得‘大恩’二字。”

    说完,她望向苏时惟。

    自松涛寺患难重逢,转眼已过了近两个月,原本约好一同去武林大会的,没想到会在这里分道扬镳,死生门的事也不知会如何演变,还商量着届时折过去打听一番……

    她抿抿唇,思量着说些什么好。

    苏时惟既已决定留下,心境释然了不少,说道:“小徒弟,我眼下还有些琐事未了,不能与你同行了,若有缘,咱们武林大会再见。”

    “你别管什么武林大会了,好好用功吧!”顾语笑道。

    苏时惟看她露了笑,反而有些忧心,叮嘱道:“往后你一人行走江湖,若遇歹人,莫要再一味忍让了。别以为每个人都通情达理。”

    顾语闻言,眼眶骤热,急忙侧过身,强忍着泪水道:“啰嗦,谁一味忍让了!”

    苏时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我走啦。”

    “走吧走吧。”顾语朝后摆摆手。

    雷煦自怀中掏出一纸凭证,递到顾语身侧:“姑娘既要远行,想来需要银钱傍身,这文牒是家父一点心意,还望莫要推拒。”

    顾语胡乱擦了把眼,接到手中,强颜欢笑道:“此等好物,我又怎会推拒。雷门主急人之所急,顾语感激不尽。”

    雷煦见她眼眶蓄泪,心生不忍,疑心她恋慕苏时惟,不舍分离,若是如此,他作为旁人却是无从劝解的,只得道一句:“姑娘高义,千金难答。”

    去时两人,回时只剩她一人,顾语心情沉郁地走进积云客店,无心留意周遭。

    原先闻风而至,赶来瞧热闹的江湖侠客已散去了不少,却还有一些因喜当地风物,仍未离开。

    堂中正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吃茶唠嗑,照昨日所见比划玩闹,一会儿仿三思殿蓝公子施展内功,一会儿仿苏时惟拉扯丝线,一会儿仿谢之安剑斗三思殿,跳将开来,不防头撞到顾语。

    顾语被撞了个趔趄。

    肇事者本有些心虚,回头一看,竟是个小姑娘,瞧着无甚出挑之处,遂不为意,继续与同伴说笑玩闹。

    顾语冷眼瞥他。

    有眼尖的认出顾语来,连忙赶过来拉住同伴,一迭声地道歉。

    “做什么!”肇事者使劲挣开同伴的手。

    顾语不欲理会,抬脚往楼上走去,身后两人的对话隐隐传入耳中。

    “她昨日可是给雷家助过拳的。”

    “你是瞧花眼了吧?说出来谁信啊!”

    刚上三楼,顾语抬眼就看见一名劲装男子蹲在尽头的房门外,耳朵紧贴着门板。

    他转眸看见顾语,连忙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跳窗而出。

    顾语眉头大皱,暗道,光天化日之下,此等作为,简直……哎,离谱!

    砰——!

    “阿嚏——!”姜无恙坐在窗边,揉了揉鼻尖,暗想着,刚才的响声,是她回来了吗?

    夷则将窗户关小,望着他家少主的背影,心里有话又不敢说,昨夜少主半路折回雷家,他还当有何急事,没想到吹了许久的风,就为了那位顾姑娘。若说少主未对顾姑娘生出什么心思,他是打死也不信的,可是……夷则暗叹口气,他作为少主贴身侍从,若遇事不能规劝,要他何用?

    “又想说什么?”姜无恙一面刮墨,一面问道。

    “少主既问到,夷则便直说了。”到底是头回遇到这种事,夷则在心里盘算着从哪里开始说好,是不是得先借用几句名言警句起个兴?

    想到此,他清清喉咙,吟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咔嗒。

    姜无恙将笔搁在砚旁,扭头看他。

    夷则连忙单膝跪下,不敢抬头,将心中所虑之事和盘托出:“少主,顾姑娘虽好,到底是江湖女子,怎堪与您作配。且少主此行全为追查‘独一盟’一事,为了顾姑娘,少主已屡次失态,若身份暴露,此前种种筹谋岂不毁于一旦?”

    说罢,他恳切地望向姜无恙,“请少主三思!”

    姜无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心中早已如翻江倒海,万种情思缠绕难解。

    夷则心坚如石,不避不让地与之对视。

    姜无恙喉头上下滚动。惠风被挡在窗外,吹不散的墨香四处萦绕,叫他心头滞闷。

    他起身推窗,大风随之涌入。

    他的声音和着风,送入夷则耳中:“你莫要胡言乱语,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夷则忽想起在雪山之中寻回姜无恙时的情景,难道是在那时?

    “我跌落山崖,是她救了我,途遇马贼,也是她救了我,最后山中雪崩……”姜无恙声音发紧,“还是她救了我。”

    夷则闻言大吃一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救命之恩可怎么报答啊,难不成他家少主是想以身相许?万万不可!

    “少主!救命之恩可以徐徐图报,犯不上以身相许啊!”他苦苦相劝。

    姜无恙耳根一红:“你怎地愈发胡说了!”

    “少主!夷则虽未有相好的女子,但国公与夫人伉俪情深,在京中何人不知,何人不羡?夷则从未想过齐人之福,只想着日后能遇到心意相通的女子,娶她为妻,从此相伴一生,岂不美满?若少主光顾着报恩,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搭上了,日后遇到心爱之人,可如何是好?难不成……难不成你要娶顾姑娘为妾?”

    “荒唐!”姜无恙气急拂袖,转过身来恼怒地瞪着夷则,胸膛剧烈起伏。

    姜无恙平日里看着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但对待亲人从来都是柔声细语,对他们这帮吕卫也是鲜少动怒,是以夷则才敢直言相劝。

    此时看他一脸震怒,夷则不免胆寒,却不知这句“荒唐”到底所指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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