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不少往来的宫人,手中仔仔细细端着物什。王嬷嬷是服侍皇后的人,在宫中颇有些脸面,宫人路过时总会一礼。

    “宫里处处都是规矩。”

    小雅跟在身后极为小声地喃了一句。

    来到凤仪宫时,正逢皇后不在。有个模样周正的侍女端来一盘点心,一盏小茶。

    “二夫人安,奴婢名唤春来。请二夫人稍用些小食,娘娘去向太后问安,还得候上一会儿。”

    沈无虞微笑:“敬诺。”

    早膳过后来宫,一路上虽耗了些体力,但却说不上饿,因此她只喝了几口茶。

    春来送完茶点后就在凤座旁立着,目光直视前方。

    在殿中坐着也无事,沈无虞便打量起室内的布局。

    座椅是上好的金楠木所制,以凤形雕琢。正殿应该是招待嫔妃之处,两列椅子顺延而下。右侧连着个偏殿,有案有榻,是喝茶小憩之地。

    喝完五盏茶后,又用了些点心,皇后仍未回来。沈无虞感到有些内急,便上前问春来:“姑姑,可否引去更衣1?”

    春来笑了笑,应下。

    春来带她到地方后,称殿里须自己看着,所以先一步告退。

    过了一会儿,沈无虞解手出来,见小雅惊奇地说,刚才一路走来隐约听到有哭声。

    “姑娘没听见吗?”

    沈无虞摇了摇头,“刚才内急呢,或许没注意到。”

    凤仪宫不是一般的大,光宫苑就有几座。不过长廊景致各有特色,常人走过一次也就记住了。

    当走至一处长廊时,抽泣声渐渐清晰了。小雅忽然拉住她,有些紧张地比了比左前方的宫室,“姑娘,就是这,有人哭呢。”

    “嘘,莫管闲事。”她看了一眼小雅,示意往前直走之时,忽然听到一声低斥。

    “公主,莫胡想!”

    那是春来的声音,她能认得出。

    沈无虞一愣,又听到里面一少女连连抽泣,带着喘息。

    “可是,父皇心里没我这个女儿,他厌恶我……”哭声闻者落泪,“姑姑,他厌恶我……姐姐妹妹都择了夫家,偏我没有……”

    沈无虞深深吸了口气。

    为了经过时不引人注目,只好拉着小雅换了条道。

    “那些话,我们就当没听过。”她低声说。

    说是这么说,可沈无虞的脑海中却没法儿真正忘记方才听见的话。

    春来唤那人叫公主,而据她所知,皇后膝下只有一六公主。

    都说当今皇后金氏是好福气,腹无所出,膝下却有两子一女。

    六公主与当今太子是一母所出,生母都是先皇后。而先皇后,却在生六公主时难产而死。

    沈无虞脑子里一遍遍浮过自己听过的传闻。细想一下,有些事的前后都能对上了。

    但想来想去,最终却是自嘲地笑笑,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她想那么多做什么。

    狗拿耗子。

    回到正殿时,春来并不在。有个侍女说,春来去备茶点了。

    她若无其事地在椅上坐了一会儿,等饮第三盏茶的时候,皇后仪驾来到。

    沈无虞忙放下手中的茶,带着小雅上前行礼。

    皇后看见她,微微颔首,赐了座。

    “让无虞久等了。”

    出乎沈无虞的意料,皇后的目光看过来时,竟是十分和善。初来的感觉并不像是要问罪她。

    沈无虞忙起身,行礼:“不久,娘娘此言是折煞妾身。”

    “好了。”皇后瞧着她,笑了笑,“不是才要你坐下,刚行过礼,怎又站起。”

    待沈无虞重新坐下后,皇后唤人看茶,却发现过来的侍女不是春来。

    一讶,才问道:“春来呢?”

    “回娘娘,姑姑说要去拿些糕点。”

    皇后颔首,正要说话时,春来却及时地端着一盘七巧玲珑点心走进殿里。

    不知她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后面色一僵,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事先放着。”皇后转头说。

    春来将那盘点心摆在沈无虞旁边的案桌上。

    她看了眼,盘中的糕点正好有七块,表皮玲珑酥脆,沾着几粒芝麻。

    沈无虞迅速收回目光,朝那凤椅上看过去时,见皇后温声地说:“快近晌午了,可食些裹腹。这点心名作七巧玲珑,是宫里庖人拿手的。”

    肚子确实是饿了。

    沈无虞心里不定,琢磨着,在皇后面前吃会不会不太好?

    但在她又看了一眼那黄灿灿,芝麻点缀的脆皮后,心里否认了刚才愚蠢的想法。

    对。

    皇后要她吃,她怎么能不吃?不吃就是有违凤命。

    七巧玲珑,点心如其名,入口之感真是玲珑酥脆。

    沈无虞吃完一块后,压住还想再拿一块的心思,颤颤地将手收回膝盖上,目光看向皇后。

    皇后瞧着她,亦是笑:“喜欢便带些回府。今日本宫召你来,原也只是为了闲聊几句。”

    沈无虞点头。

    皇后说:“唐氏病故过身,禀难免低落。王府他妾室只你一人,还需你平日里多安抚他。”

    禀是江丞意的字。

    不过低落么……沈无虞听着有些腹诽,却道:“娘娘宽心,妾自当如此。”

    交谈之中,无论从神情还是言语,她所表现的尽显温和谦逊。皇后赞赏地点了点头,不免想起从前召唐今时,还是很不一样。

    唐今性情活泼,又爱笑,从前说“沈家那妹妹毕竟是尚书令的小女,嫁给王爷做妾是有点委屈她,况且她阿姊还是太子妃,平时在府里,妾也多让她”,因此皇后还以为,沈氏是心高气傲之人。

    如今看来,沈氏倒不太像唐今说的那样。

    皇后的神情有些哀伤,她揉了揉额角,低低叹一声,“唐今是个好孩子,可惜福薄。她的性情真跟孩子一样,本宫也喜欢。如今她身故,府里的琐事还需你多担待些。”

    府里的琐事……

    沈无虞一愣,这些江丞意都让管家打理去了,根本没问过她。

    他这样做,是信不过自己吗?

    她没有跟皇后说起,只出声应下。忽而注意到小雅的目光看过来,有些抱不平。

    看着晌午将近,皇后有说了些零散的话后,便让她回去了。

    走出凤仪宫时,沈无虞心里那块大石总算落下。

    小雅默契地递来一块帕子,她接过擦了擦手心的细汗。

    如此顺遂,小雅也高兴,说皇后看起来是个和善的人。

    沈无虞也笑,忽而想起临走时的那句话——

    “你姐姐是太子妃,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问问她。”

    问沈秋娥?沈无虞也就应应,沈秋娥与她的关系并不算多亲善,但也不至于交恶。

    宫苑中光景甚好。

    春日的晌午,阳光洒在嫩绿的枝芽上,生机蓬勃。走在鹅卵小道上,一路都是淡淡的花香。

    快至宫墙时,沈无虞忽然听到有人在唤她。转过身一瞧,竟是沈秋娥。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粉的纱裙,鹅蛋小脸上略施粉黛。眉眼弯弯,看上去心情甚佳。

    沈秋娥走近身前,诧异道:“妹妹今日怎么入宫了?”

    “因皇后娘娘召见。”沈无虞微笑,“姐姐也是吗?”

    “我不是,”沈秋娥神情有些得意,“是贵妃娘娘找我小叙。”

    沈无虞颔首,与她寒暄几句后,便带着小雅离开。

    走至宫墙时,马车仍在。江丞意负着手,站在一匹红鬃马旁。

    “母后罚你了?”他问。

    “没有。”

    “带你去宫里转了?”

    “没有。”

    “那还能去这么久。”他冷哼,“我以为你要在宫里住下。”

    沈无虞看了看天上的大日头,连她一路走过来也出了不少汗。

    虽然不满江丞意,但心知确实让他等久了,是自己理亏,也不敢跟他争辩什么,只沉默着不出声。

    见她不理睬自己,江丞意愈加烦躁,深吸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臂往马车上走。

    小雅见状,忙跑上前搬下木墩子。

    坐到马车上时,沈无虞突然有些后悔。瞧方才那情形,他好像是生气了?她是不是得装装样子认个错?

    面子什么的不重要,可是如今王府他说了算,她在府里的日子得过得舒服啊……

    她不禁瘪了瘪嘴角。

    算了,都过去了,后悔也没用。

    车夫赶着马车行驶开来,江丞意乘马走在前方。

    路上,小雅见她神情郁郁,便稍微掀开点帘子,让风吹入。

    感受到清风拂过,沈无虞的心情确实舒坦不少。

    听小雅说道:“大姑娘这个月进宫见贵妃的次数,比见皇后还多呢。”

    于此,沈无虞推敲说,“宫里只有柳氏一个贵妃。太子是先皇后生的,柳氏是先皇后的庶妹,也就是太子的亲亲姨母。柳贵妃最受盛宠,也难怪沈秋娥跟她走得近。”

    小雅疑惑:“可太子名义上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大姑娘身为太子妃,却跟柳贵妃走得近,皇后娘娘会气吗?”

    沈无虞看着她,挑眉笑了笑,“皇后与柳贵妃不和,换你是皇后,你气不?”

    小雅无话可说。

    有时候觉得她这丫头机灵,有时候又觉得她喜欢问一些无用的话。

    沈无虞笑笑,伸手摸了摸小雅的脑袋,“我那姐姐心气高,如今柳家如日中天,我们别去管就是了。”

    ……

    一路上,沈无虞和小雅说了不少话,留在心中的阴云被消去许多。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下来时,发现江丞意早已下马,站在马车旁,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沈无虞一愣,难道他还气着?

    脑袋里呼呼飘过一句话,

    面子能值几个钱……

    对了,表面上该认错还得认错,日子过得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罢,她袅袅走上前,诚恳道:“殿下,方才之事是妾错了。”

    此话一出,却换江丞意一愣,“你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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