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送信来的人说,段氏的病好全了,连气色都改善不少。沈无虞终于可以放心。

    用过午膳后,她吩咐管家备上些甜瓜,要回去探望一下段氏。

    在沈府,胡氏这个嫡母身份远比段氏高多了。

    沈崇公务繁重,白日不在府邸。按规矩,沈无虞得先去见过胡氏与祖母,而后才能去见自己的娘亲。

    进来睦元堂时,沈无虞着实有些惊讶。堂上来了许多人,不仅有胡氏,祖母,连同她的娘亲段氏也坐在一旁。

    祖母与胡氏一左一右坐在上首,右列座上有个雍容尔雅的妇人,年纪看上去与胡氏相仿。

    沈无虞朝上首一礼完,抬眼便瞧见胡氏身旁站着一个妙龄女子。

    沈无虞以前见过那人。胡蕙,嫡母胡氏的表侄女。

    想起许多日前段氏说过,胡氏有意把胡蕙嫁给她哥哥,立即明白了今日这番安排。

    胡氏看着沈无虞,和善笑了笑,“快别站着了,先入座。你回来的正好,凑巧今日你蕙表妹也来了。”

    沈无虞坐在段氏的右侧,浅浅扫了胡蕙一眼。

    一年没见,胡蕙出落得越□□亮。她今日梳了个单螺髻,别着支珍珠碧玉步摇,很是雅致。一身浅粉的纱裙,更衬得身量纤纤。

    不过由于她二人从前有过节,胡蕙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些不善,带点傲气。

    不同于嫡母胡氏面上的假仁假义,胡蕙的这种敌意,几乎毫不掩饰,□□地摊在沈无虞面前。

    沈无虞懒得理她,神色淡淡喝了口茶。

    段氏摸了摸她的手背,靠近交耳道,“饿了不曾?今日怎么回府了?”

    “用过午膳才来,哪能饿?”沈无虞笑笑,“回府当然是见见我娘了。”

    段氏低笑一声,没出息。

    听祖母与妇人的交谈,沈无虞逐渐确定,那妇人正是胡蕙的母亲。

    聊了几句胡家府宅的事后,康氏饮口茶,看着沈无虞缓缓言:“无虞,大人们还要说些话,你先带你蕙表妹去园子里转转。”

    见要沈无虞带她,胡蕙的脸上浮现几分驳色。但经她母亲瞪了一眼后,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沈无虞出去。

    大夫人的睦元堂是府里最好的院子,往东走数步,就到了沈府的花园。

    五月的时节,草长莺飞,春花烂漫,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园中。鹅卵小道上,家仆家婢来往交叠。

    “蕙表妹,”沈无虞转过身来看着胡蕙,问,“听说他们有意让你和我兄长结亲?”

    胡蕙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趾高气昂道:“是又如何?”

    看这神情,沈无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上上下下扫了胡蕙一眼,挑挑眉头,“看来你对我兄长有意?”

    “才没有,别胡说!”胡蕙恶狠狠又瞪她一眼,头一扭,将目光移向别处。

    想嫁兄长却不讨好人家的妹妹……

    沈无虞觉得胡蕙还真是一根筋,总是意气用事。胡父官阶虽不如沈崇高,但胡蕙是家中嫡幼女,自小被宠着到大,性情不免张扬傲气。

    但沈明舒却话少内敛,若娶了胡蕙,也不知道会不会日日被气着。

    想了想,便开口道,“蕙表妹,你与我兄长并不合适。若嫁给他,这日子也可能不会好过。”

    此话一出,便立刻被胡蕙驳了回去。

    “你怎知,我与舒哥哥就不合适?一个月前,我问过了,他说他有意娶我!”

    胡蕙瞪了一眼她,洋洋得意,把头昂得高高的。

    闻此,沈无虞更是诧异。

    “他说过?”

    胡蕙笑得格外得意,“舒哥哥当然说过,这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

    想来胡蕙也不至于跟她瞎编。沈无虞想了又想,仍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兄长,虽说性情是沉闷了些,却不是木讷。大夫人想把胡蕙嫁他的意图,沈明舒不可能不知道。

    若说是喜欢胡蕙……沈无虞更觉得不可能。

    据她所知,兄长喜欢的一直是韦家姑娘。韦三姑娘性情温婉,和胡蕙沾不上半点边。

    “不信就算了。”

    瞧那脸上的疑色,胡蕙冷哼一声。

    沈无虞往园子东侧的假山走去,胡蕙跟在其后。一路上,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但胡蕙却不是个闲得住的,时不时跟身旁的小侍女说上几句。

    清泉从低岩上拾阶而落,山石嶙峋,绿荫相掩。清澈的水池中,数条斑斓的小鱼翕忽游过。

    沈无虞在假山前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忽而看见大夫人的侍女从远处跑来。

    “哎呀!我的好姑娘们,原来你们在这!”她歇下喘了两口气,“大夫人叫你们回去呢。”

    回到睦元堂时,大夫人胡氏还在亲热地跟胡蕙母亲说着话。祖母则坐在上堂,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段氏只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插不上。看那神情,有些忧虑。

    “回来了呀。”祖母放下茶盏,笑着问胡蕙,“逛得可舒心?”

    见胡蕙点了点头,祖母又笑。转头看向另一边,“无虞,你娘听得有些累了,你且扶她回去休息罢。今日你回府一趟,老身让庖人做些你喜欢的吃食。”

    沈无虞微笑颔首。

    一回到小院,段氏便将一肚子憋的话全抖擞出来。

    “她们那是强买强卖,硬要我答应!可为娘是妾,做什么都无能为力。”

    “胡蕙那姑娘,娘也不是不清楚。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她那骄横脾气咱这许多人家都知道。你兄长刚入仕,要的是识大体,能帮他的好姑娘……即便帮不上,也不能添乱不是?”

    “娘真没用……当年你与孔家那桩好好的亲事没了,如今连辅的婚事,娘也做不得主。”

    段氏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

    “娘。”沈无虞安抚道,“我听胡蕙说,兄长愿意娶她。”

    “什么?”段氏显然不信,“怎么可能!”

    沈无虞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仔细想过,这谎话太容易被揭穿,胡蕙倒是没有编的必要。

    或许觉得女儿好不容易回一趟府,扯这些事反而糟心。段氏想了想也就作罢,不再继续说了,忙让下人取去她今早下厨做的点心。

    临走之时,段氏还拉着沈无虞的手嘱咐说,在王府一定要谨言慎行。

    入夜后,浓墨仿佛在天上晕开,再随手撒上几粒明透的砂砾。东宫里,沈秋娥正用着晚膳。

    下人们端着精致的膳食鱼贯而入,有人立在一旁布着菜。

    敞开的殿门前,一侍女匍匐在地,面上泪痕交错,有些凄凉。

    “太子妃娘娘!赵良媛胃心痛,求您让奴婢去请个大夫!”

    “胃心痛?”沈秋娥咀嚼着这三个字,低眸拨弄碗里的碧粳粥,缓缓道:“早时本宫派人去看时,还好好的。”

    “娘娘!”地上的人急哭了,“良媛半个时辰前发的病,浑身冒汗,疼痛不已……”

    “半个时辰?”沈秋娥眼底笑意渐明,瞥了小侍女一眼,又淡淡说,“在殿下面前,她就挺能装的,谁知道这回是不是骗我?”

    “娘娘!求娘娘允奴婢去寻大夫吧!若良媛有何不测,太子殿下要是知道,定然会……”

    话未说完,便被沈秋娥的侍女直直打断。

    “定然会怎么样?你个贱婢竟敢拿殿下要挟娘娘?”

    “不是……”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她惶恐道:“奴婢不敢……”

    沈秋娥舀着粥,并不理睬她。又优雅地夹起小菜,置若罔闻。

    晾了好一会儿,才说,“太子身体要静养,赵良媛有几个胆子敢让太子挂忧?若是扰了太子清静,陛下和皇后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再说了,胃心痛又死不了人。”

    小侍女一听,更是急得连连磕头,哭声颤颤:“求娘娘网开一面,求娘娘网开一面……”

    沈秋娥终于抬起眼来,不耐烦地瞥过她。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吵死了,给她押回漪兰殿去。”

    ……

    沈无虞下了马车,看见王府前站着一个人,正在跟看门的小厮说话。

    小雅指了指一旁的牛车,沈无虞忽然晓得,来的人是谁。

    她走近牛车旁看了看,里面装的是一些红皮果。照在灯笼下,格外光泽红润。

    沈无虞上前时,柳眠听到动静正好回过头。

    “二夫人。”小厮禀道,“这人声称要见您。”

    柳眠欣喜地点头,朝她咧嘴笑了笑。接而便说,“贵人,这回我送些西域的奇异瓜果来,是要谢贵人上回的恩情。”

    沈无虞却摇手道,“不必,也不算平白无故地帮忙,上回我是买了你的东西。”

    “可贵人买我瓜果,替我解了钱财之忧,我是一定要谢的!若贵人觉得我这回送来的东西甚好,下次也可再来西市光顾。”

    见他脸上的神色坚毅认真,沈无虞不禁一笑,点点头。

    柳眠拉着牛车,在几个小厮的陪同下,将红皮果运进王府。

    晚风吹得烛火摇曳,树梢哗哗作响。卸掉一车的红皮果后,柳眠攥起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问一旁搬东西的小厮,“小哥,我有些内急,敢问更衣往何处去?”

    “哦,你往东一直走,就能看见。”有人简单比划了一下方向。

    柳眠笑了笑,拿布擦了擦手心的汗,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一片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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