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角柜里一片黑暗,甚至还有些闷。她挪了挪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好在身下有一层厚厚的衣物垫着,倒也不硌。

    四周静得仿佛溺毙深海之中。沈无虞刚睡醒,难免还没缓过神来。她揉了揉额角,想让自己清醒些。

    她醒来时候是戌初,月上梢头之际。江丞意却让她躲在这里面,不要出声。沈无虞越想越觉得古怪,甚至心下有种莫名的慌乱。

    没过一会儿,屋子里响起嘎吱的推门声,可能是江丞意出去了。

    他一走,沈无虞的心越难安下。一行人才到太祖庙两日,难道会有什么变故?

    沈无虞眼下做不了别的事,仔细想回忆起这两日庙中有何古怪之事。但一遍遍想过,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手心里泌出了汗,她将脑袋缓缓靠在柜板上,企图让自己放松些。忽然想起今早在山林看见的那拨人,来势汹汹,像是练武的。

    脑袋好像被什么敲了一下。

    她不敢再靠着了,缓缓坐起身,从头发里拔出一支玉簪子,紧紧抓在手心里。

    这时,屋外传来对话的声音。一人是江丞意,另一人的声音很像庙里的寺丞。

    听那两人说话,何奉常今日午时有急事下山了,太祖庙的事便由寺丞接管。江丞意跟寺丞说今日督工有些疲劳,晚膳便不用传了。他欲寝下,夜里任何事都别来打扰他。

    寺丞奉承几句,应下后离去。接着江丞意又推开门走进屋里,真像他说的那样,躺下床榻。

    沈无虞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便只好乖乖在方角柜里待着。

    一开始还会紧张,可是接下来一点事都没有发生后,就有点百无聊赖了。屋子里再也听不见一点动静,她几乎怀疑江丞意真的睡下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正无聊地用手指细细抚过柜木面的纹路时,忽然听到有人在敲屋子的门。

    沈无虞的面色绷了绷,警惕起来。见屋子里没动静,寺丞又提高了声音探问,“殿下?下官有事欲求见殿下?”

    依旧鸦雀无声。屋子外的人也不再问了,转身离开。沈无虞一下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她缓了缓气,努力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一些。

    江丞意既没说需要她去做什么,想来这些事他都有把握解决,沈无虞便决定就乖乖藏在方角柜里,什么声也不出。

    果然没一会儿,屋门忽然被推开,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兵刃交接声。

    江丞意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从榻上腾起。扫过寥寥几人后,借着手中的匕首一横一式闪刺过去。

    早在午后过半时分,就有线人传来蒋氏的人上山的消息。

    前阵子蒋氏一族风头大起,再加之蔡成在蒋氏的举荐下上任枢密使,替蒋氏拉拢了不少人脉。蒋淑妃这些年一直苦于膝下无子,前些日子将八皇子夺来抚养后,又听了底下人的话,心想这八皇子天资聪颖,未必就做不得储君。

    江丞意的生母张氏在他八岁那年为蒋氏所害。蒋氏原以为八岁的孩子未必懂得那些,那时想将他收在膝下抚养。谁知他竟找到皇后那儿去,蒋氏骤然意识到,他或许也知道生母为何死的。

    留着个祸患在,对自己总是不利。她一直想斩草除根,奈何在长安,天子脚下不便动手。这几日江丞意受皇令出城上山,蒋氏觉得时机终于到了,便联络家中安排。

    江丞意看着左侧寒光一闪,没有躲开,故意让人持刀直往他手肘上一刺,出腿踢开,解决掉最后一个人。

    他看了眼身上十几处刀伤,还算满意。尤其是臂上几处被割破渗出鲜血的伤口,还在丝丝麻麻地疼。

    不过这些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为了给蒋淑妃最后一击,他必须要这样做。

    ……

    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沈无虞急得冒出一身汗来。她的双腿早已麻木几许,连气都不敢喘。

    正着急着,柜门砰地一声被打开。

    昏暗的屋子里,江丞意双目直直盯着她,染上打杀完的血气。

    “没事了。”他垂目看着沈无虞,伸手将人拉出方角柜。

    沈无虞坐得太久,腿酸麻不已,几乎一下朝他跪了下去。

    又下意识连带扯住他的衣襟,却发现那头有些湿漉黏糊。摊开一看,竟是血。

    抬眸望去的那一瞬,逆着窗外月光的清辉,他的脸溅着血,活像从阎罗殿爬出来的人。

    江丞意抓住她的手臂,索性将她打横抱起。飞快看了眼屋外的月色,低道,“此地不安全,我们先走。”

    刚过一场厮杀,她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什么也不敢想,双臂紧紧搂住眼前宽阔的肩膀。屋里看不太清他的伤势,一到外面借着月光,沈无虞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刀伤竟有十几处。即便他今日穿了一身深色襕衫,浸出的血还是肉眼可见的瘆人。

    江丞意带她翻出院子,来到马厩里,将人放在他平日常骑的棕鬃马上,随后一跃而上,骑马撤离这座庙。

    先祖庙往外是一片林子,白日看林木高大秀美,一到夜晚就显得狰狞。

    那些人明显是冲他而来,沈无虞想起寺丞在屋外时的鬼鬼祟祟,料定庙里出了内应,要联手杀了他。

    江丞意在寺丞动手之前,让青松带人埋伏在隐蔽处料理后事,留下蒋氏动手的把柄。再过一会儿,他们应该会在山腰那处竹林里汇合。

    风声簌簌,沈无虞见他叱马往前奔,好像认得路似得,心稍稍安定了些,又别过头看着他的手臂,“殿下,你的伤……”

    “你关心我?”

    沈无虞被问得一愣,张口即道:“殿下是妾的夫君,妾自该关心……”

    此话一说,他再没有回声了,只有风声呼呼在耳。

    江丞意紧紧握住缰绳,臂上渗着血却不觉得疼,只觉心更疼。原来只是夫君,也仅仅是夫君。没有他,她的夫君也能是别人。

    末了,沈无虞听到他一声叹气,以为是伤口又疼了。正想关切几句,江丞意忽然调转马头,一支长箭不偏不倚插进他们身后的树桩里。

    竟还有人追来!

    她胆颤心惊,但下一刻,江丞意就从马背上翻越下来,大力鞭了马,让它朝前奔去。

    “沈无虞!一直往前,去山腰那片竹子林!”在她惊愕失措的神色中,江丞意朝着眼前唯一惦念又心爱的纤纤背影,大声喝道。

    棕鬃马吃痛往前狂奔,沈无虞不会骑马,吓得她立即抱住马的脖颈。一颗心受惊裂成了四五瓣。

    他竟然想让她先逃……可他还有那样一身伤在……

    沈无虞没有哪一刻,觉得死亡离自己这样近。她真的很讨厌江丞意吗?可是他却不顾生死在后断路。

    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喝声犹然在耳。

    沈无虞紧紧抱住马结实的脖颈,细长略糙的马鬃贴着她冒汗的额头。极度惊恐之下,她忽然想起江丞意说过,与青松在山腰上汇合。

    对!往前走,往山腰去。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该信江丞意,信他能等到她带援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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