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透过床幔红纱,映着她娇美的脸如明艳春花。桃目半睁,盛满江丞意从未见过的萋萋柔情。

    翌日沈无虞醒来时,目光疑惑地扫了眼这间她感到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榻。再低下眸,愕然发觉雪肌上落下数道斑驳的指痕,脖颈上、胸口前,腰侧上都是,触目惊心。

    她挪了下臀,发颤的手指掀起衾被,赫然看到那一块落红。人倚靠床头,脑子怔怔陷入一段空白。

    昨日皇后的话……

    夜宴后……

    还有江丞意……

    她一遍遍地想过,回忆到她几乎能看见所有红烛夜暖的画面,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可选择的了,默默下榻捡起落了一地的衣裳。

    他上朝去了,沈无虞推开门回西院的一路上,下人飞快抬头看了两眼,窃窃私语。

    江丞意知道这事是他不做人。在回府的路上,他曾想过她会怎么样。

    或许沈无虞会生气,会质问他,又或许她会哭,会不理他。但不管怎么样,他仍不后悔自己做了这事。

    今日早朝,蒋氏的外甥梁敏因过街恶意伤民一事,被皇帝由定远将军连降两阶。

    梁敏的定远将军原也就是个武散官,手里没什么实权。仗着背后有蒋氏,才目中无人。

    江丞意知道,皇帝终于要对蒋氏出手了。蒋氏一族原就位高权重,自平叛北疆回来,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开始私下调动朝中的官员,任人唯亲排除异己。

    皇帝既要为江玮铺平太子之路,铲除蒋氏一党便是必要之举。

    举目望去整个王城晴空万里,白云连绵,暖阳依旧化不去他眼中的巍峨寒意。

    可是长安,就要变天了。

    江丞意回到西院时没看到人,连同她的侍女也不在。他问了院里的下人,说清早沈府来了人,她跟着出去了。

    “何人?”他问。

    下人思索了下,“好像是沈老夫人遣人来的。”

    本要再问几句,这时青松急切地过来告诉他,何奉常已私下到府,在书房有紧要事相商。江丞意沉眸思量了下,匆匆离开。

    傍晚的时候,沈无虞从外面回来了。

    对于昨晚的事,他一直有些心虚,甚至不太敢看她。他极力伪装,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可当沈无虞在他身前袅娜一礼,唤了声“殿下”后,江丞意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好像担心会失去一样,他甚至有些慌乱地握住她的手臂,“回来了,饿否?我叫人传膳……”

    沈无虞点了点头。

    她神色如常地夹菜吃饭,对于昨夜的事,两人都没有提起。她清楚是皇后动的手脚,皇后此举,是为了子嗣。可他竟然也默许……

    江丞意并不动筷,沉沉目光落在她簪着珠花的乌黑秀发上。过了会儿,忽然开口问,“今日他们叫你回去做什么?”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她便停下箸,将沈栋一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过隐去胡氏让她求助宣王那一段。

    听完后,江丞意的目光始终有些不悦,“你还帮他们处置了?”

    “嗯。”沈无虞点了下头,却是舒坦道,“沈栋的事出了两三日,陛下却没有明确怪罪的指令下来,他或许本就不想罚沈栋来扫父亲颜面。但为了保住君威,还需要有人给他个台阶下。”

    她呼出一口气,低低笑了声,“与其等陛下找父亲说,还不如妾来出个主意。让他打沈崇三十板,一来能显他要的家威,二来也给了陛下台阶。”

    江丞意知道她厌恶沈栋。三来,能打个三十板,也是她巴不得的。

    看破不说破,他竟还觉得心中有些了欣慰。江丞意如何不知沈崇的偏心,包括利用自己的庶女嫁他来谋权。

    夜里的时候,他还照往常一样过来了。沈无虞如从前般,替他宽衣解带。可宽着宽着,一边手就落在她的后腰上,沈无虞惊得一凝,抬眸看着他。

    他的呼吸不知怎么变得有些粗重了,目光里含着某种热切与渴求。烛火光线里的一切变得暧昧起来,低声道:“昨夜是你不清醒,我们再清醒来一次。”

    不等沈无虞反应过来,他已拦腰将人抱至床榻上。

    沈无虞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走往下的这条路,准确来说,是那夜孔淮说要娶周堪的女儿之后,她便知道后面的路无非两条。一条如江丞意跟她的约定上说,三年后能离去。另一条是留在宣王府,不争不抢当妾室。

    一开始,她没多想过第二条,只想挣钱,兜里揣着钱走。但是在乌龟山上江丞意推开她的那一回,她已经有了动摇。

    她想着,留在王府或许也是一种选择。即便有了钱要走,又能走去哪儿?

    她的此法一开始是为阿娘而打算的。她与阿娘都是女流,走得远多少不便。只要能离开胡氏,长安那么大,把阿娘安置在长安不失为稳妥之法。

    撇去昨夜不谈,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说已经嫁给了他,但这一年来江丞意没强迫她做过。

    同床而枕的时候,有许多次,她都能感觉到他那头的压抑。

    她从前以为,江丞意让她三年后去留自定,是因为不喜欢她。但时过境迁,他的心境是否也有了牵动?

    烛光幽幽,红纱摇曳。起初,沈无虞有点紧张与害怕,他见状便起身灭了烛火。等到光线暗下,视线朦胧一片,那种不安的感觉随之淡了些。

    “疼的话你就说。”要往下时,他忽然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随着一个沉身,痛楚如破竹之势覆涌上身,疼得她十指的指尖陷进他的肩膀。但他丝毫不觉得痛,反而像饿了许久的猛兽,头一回尝到温热的血。与之更为灭顶的,是难以言喻的欢愉。

    ……

    很小的时候,沈无虞曾躺在阿娘的臂弯里,说她以后也想要生个小娃娃。那时段氏便笑她,你自己还是个娃娃,怎么还说要生娃娃?

    半个月后大夫告诉她,她的恶心不适是身孕所致时,沈无虞整个人仍觉得像做梦般不真切。

    大夫一走,小雅便带着李焕分给的银两从外头回来,听姑娘一说此事,高兴得眉欢眼笑,直呼呼要把这消息告诉段氏去。

    刚想走,却被沈无虞拦下,“先不说,沈府人多口杂的,大夫人也不喜阿娘与兄长。等过了头三月,我再寻了时机与阿娘说。”

    此事虽还没跟段氏说,但江丞意是绝对会知道的。因为还未等她开口,即便宣王人不在府里,大夫早已讨喜跑去跟他通传了消息。

    他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直到日头落山才归了府。见到沈无虞时,脸上的高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们有孩子了。”他似在想确认这件事,伸手摸了摸她鬓发上小巧的珠花,难得笑道,“挺好的。”

    沈无虞盯着他的脸,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他想要这个孩子的执念。

    自从有了身孕,沈无虞在吃食上就格外留心了一点。但相比起她,江丞意显然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更显得无措,什么事都要请教府里生产过的老妇人。

    他想着过了头三月,等到胎像稳定了,再进宫跟皇后报喜。

    八月末的时候,沈无虞去找了一趟李焕。此时李焕收拾着行囊,准备带他的人回西域。牛车旁,柳眠正帮他卖着余下不多的瓜果。

    李焕告诉她,下回他再来长安的时候,就是严冬了。到了寒冬腊月,裘皮这类带毛的,在长安的贵人中还算卖得挺好的。此次回西域,他要带人去弄些御寒的皮毛来。

    沈无虞想做玉石生意,此次李焕回西域,对她来说是个不容错过的时机。

    不过这次她打算从李焕手里买,再自己请了工匠来敲打雕琢。

    李焕不是没有试过运玉石到长安卖,但他是个直肠子,又总喜欢蛮力干活,未经雕琢的赤玉翡翠在大家眼中不过是块漂亮石头,若没有识货的人,也就不易卖了。

    “若是李郎肯出力帮我带些,我愿多出三成的钱来买。”沈无虞望了眼集市上的人流,如是道。

    多了这么一比生意,李焕自然是愿意做的,何况那些石头他本就是顺路回去带的。于是,两人颇为愉快地谈下了。

    跟李焕谈拢之后,沈无虞准备坐上马车回去。经过牛车时,柳眠正伏在板上写着执结。他的字很是好看,萧散雅致。小雅虽不识得字,见了也忍不住惊叹。

    “许久不见,你……近日过得还好吗?”见她过来,柳眠从木凳上腾起,扰着后首笑问。他本就黑黝,不知是否因为晒了会太阳的缘故,脸上红通通的。

    沈无虞望着他质朴的笑容,想起那日王府进了刺客,他用石块袭击马腿将她救下,便连忙一礼朝他道谢。

    “贵人跟我谢什么。”柳眠更不好意思了,“我那日替主雇送信路过,不过顺手帮忙而已。”

    “顺手帮忙已是大恩了。”沈无虞笑笑,想要拿点什么以示谢意。虽说他现在帮李焕干活,应该是缺银子的。但相处以来,柳眠给她的感觉反而是淳朴的少年郎。若给了他银子,又算不算是侮辱了他?

    想罢,沈无虞只好道,“你既帮了我,我也想谢你。你可有什么喜欢之物?”

    柳眠摇头,铁了心不要。沈无虞见此也未再说,还是向他道谢。

    上了马车,沈无虞又想起执结上的字,比她一个姑娘家的还要清秀。再忆起柳眠说他只去过几日私塾,若不是苦练来的,那就是很有天赋了。

    但说起柳眠这个人,又算种离奇的缘分。似乎回回她受难,都能碰见他。撇去上一回杀了管家的刺客,上上一回她被人在詹府劫持,逃出木屋后也碰到了柳眠。

    那伙人肯定是故意放她逃的。可是碰到柳眠这个熟人,真的是她走了运吗?

    沈无虞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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