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出国吗?”

    “差不多。”

    听闻回答,  阮苏茉忽然安静了许久,隔着月色,定定望着眼前的男人。

    刚睡醒的她头发凌乱披在肩头,眼睛卧蚕有点深,  睫毛卷而密,  一下没一下地眨动着。

    然后,  她伸手抱住他,像小动物似的,在他的颈窝间蹭了蹭。

    “你真好。”

    段西珩恍了一瞬,  张开手虚虚拢住她。

    而后他又听到她好似在妥协什么:“算了,原谅你了。”

    “什么?”

    “原谅你骗我。”

    阮苏茉细细哼声:“你以前说过你不会走的。结果你不止走了,  还不告而别。”

    段西珩搭在阮苏茉后背的手不可见地顿了顿,暗色之中容易让人辨不清情绪,他垂眼,  半阖的眸掩了眼底清寂的光。

    “……你那时候不是在跟我生气?”

    “……”

    阮苏茉被噎了一下,  推开他。

    “那也不是你说走就走屁都不放一个的理由!”

    是,那确实不是他说走就走的理由。

    段西珩静静看她,  目光沉甸甸的,月光给他侧边渡了一层薄光。他掌心熨着她侧腰腰线,然后俯身过来,在她唇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阮苏茉直愣愣的,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等她被吻得呼吸剧烈,双颊滚烫之时,他才松开她,额头靠在她颈窝。

    彼此呼吸交叠,  却再没开口说什么。

    他骗了她。

    是的,  他骗了她。

    当年阮苏茉问段西珩,  他以后会不会走,他说他不会。

    但是后来,决定走的人是他自己,不想回来告别的人也是他自己――

    六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段西珩回了一趟段家老宅。

    出来的时候,他看似平静,可微垂的眼帘,微抿的唇,已经在暗示刚刚在里面他经历了什么。

    黎颂娴等在老宅外面,正倚在车边熟练灵巧地点上烟。

    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是温婉优雅的形象,可是在与丈夫不断的争吵拉扯之后,她已经累了,学会了私底下抽烟减压。

    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黎颂娴轻吐一口气,转头见段西珩走过来,便掐灭了烟头。

    “见过你爷爷奶奶了?”她问。

    段西珩的情绪绷得有点紧,没有出声,只轻轻点头。

    “他们给你气受了?”黎颂娴猜出几分,说道,“没原谅你吧?”

    余光瞥见段西珩手上拿的牛皮纸袋,她仔细看了看,再看向段西珩:“这是什么?”

    “股份转让协议,还有几处房产的转卖证明。”

    段西珩说完,淡声补充,“奶奶给的。”

    “给你的?”

    “嗯。”

    黎颂娴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他们是真准备不认你这个孙子?既然不认,给你这些做什么?是让你拿着这些钱走得越远越好的意思?”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刚才在里面,段家老太太已经说的很明白,他们无法原谅他。这些东西本身就是给他的,只不过股权和房产现在换成了现钱。

    拿上这笔钱,他随便去哪,都跟他们段家再没有关系。

    对这个结果,段西珩一早就有心理准备。

    送他父亲入狱的举报信是他亲手写的,证据都是他提交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的后果。

    最差的,不过就是与今天一样,来看望身体不舒服的爷爷,但不被谅解,差点被赶出来。

    刚才在里面,老爷子满是怨气,记挂着还在监狱里的儿子,根本不肯原谅自己这个亲孙子。

    旁边几个叔叔伯伯们在看笑话。

    叔伯们道貌岸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段西珩去年举报他父亲金融犯罪的事进行批判,说他狠心,说他无情,更说他不配做段家的人,所以现在连亲祖父都不肯原谅他。

    段西珩一直沉默忍耐,不发一言,由着他们指责。他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辩解什么,他也从来没后悔这样做。

    黎颂娴安慰段西珩:“阿珩,不用在意这么多。他们认不认你,是他们的事。你问心无愧就好。”

    “走吧,我们回去。”

    段西珩站着没动,眸底暗流汹涌。

    夜风习习,簌簌作响的树叶声格外清晰。这几日天气不好,有那么些细雨飘洒下来。

    段西珩没有被淋湿,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湿淋淋。

    他对黎颂娴说:“黎阿姨,谢谢你这一年的照顾。”

    黎颂娴怔了怔,感觉到段西珩有话要说。

    “我会把后天的机票改期,明天早上就走,晚上……不跟你回海城了。”

    黎颂娴疑惑:“为什么这么着急?你弟弟虽然在等着你过去,但也不差这一天。你总得准备一些出国的东西,还有,怎么也得跟茉茉告个别吧?”

    路灯的光将段西珩的影子拉得修长,单薄又脆弱。

    垂在身侧的手僵着,好像夜雨翻涌而来,让他浑身冰冷。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压住颤抖的声线,尽量平静地说:“不了。不告别了。”

    他闭闭眼,干涩的眼睛有些泛疼。

    “这次出国,短期内我不会再回来。”

    黎颂娴以为他只是想通了,准备出国留学。

    之前她和他妈妈都在劝他出国,可他都没同意。

    “是决定好留学了么?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黎颂娴余光再次瞥到段西珩手中的牛皮纸袋,“因为你爷爷奶奶?”

    段西珩摇摇头。

    然后才说:“我爸快出狱了。”

    段西珩太知道他爸是什么人,他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爸出狱后,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他不想去惹不必要的麻烦,至少现在,在他暂时没有能力跟他爸硬碰硬的时候,他需要避开他。

    黎颂娴看着眼前这个单薄清瘦的少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她点着头说:

    “确实,这是个问题。你爸肯定会找你麻烦。这样看来,出国是最好的选择。在国外你可以安稳完成你的学业,那边你也会有更好的发展。”

    不过黎颂娴还是说:“但是你真的不用急在这一天,我们可以先回去――”

    “不回去了。”

    段西珩垂着眸,手指攥紧牛皮纸袋的一角,纸袋边缘像要划破他的掌心。

    “我怕我会改变主意。”

    黎颂娴好像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试探又确定地问:“阿珩,你……喜欢茉茉吧?”

    段西珩没有回答。

    但黎颂娴已经完全确定。

    “我就知道,她那么娇气,那么任性,只有你会对她百依百顺。你要不是喜欢她,怎么会那么听她的话。”

    段西珩沉默着,半晌之后,才说:“嗯,我喜欢。”

    “可我不想连累她。”

    他有一个时刻具有威胁性的父亲,这是一种不稳定因素,他怎么能连累阮苏茉呢?

    而且,他和他父亲的过去,是他自己都无法坦然面对的黑点,连他的亲人都不愿原谅他――

    他更没做好心理准备去向最重要的人揭开这层伤疤。

    ……

    段西珩已经快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走的。

    他只记得飞机腾空的那一瞬间,窒息的疼痛感袭来,像有一万把尖刀利刃在切割他的心。

    刚到国外的时候,为了避免父亲那边的麻烦,他切断了所有与国内的联系,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

    可是唯独忍不住,偷偷加回阮苏茉的微信。

    六年里,她的头像总是隔段时间就换,昵称一如既往还是“睡觉觉”。

    她的朋友圈总会发很多东西,开心的,不开心的,乱七八糟一大堆。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还在继续弹钢琴,会参加很多演出,也会拿很多奖。

    她高中毕业,读了大学,参加很多社团活动,喜欢小动物,经常给学校的流浪猫流浪狗喂食。

    她人缘很好,出现在她朋友圈里的人有很多,还好,没有男生。

    段西珩花了六年,整整六年,才重新回到阮苏茉身边。

    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得很难熬。

    熬过大洋彼岸遥远的距离,熬过每日每分每秒的想念,从一个单薄少年成长到如今的独立,他觉得他不会再连累她――

    阮苏茉不知道,他们结婚,其实不是黎颂娴安排的。

    是段西珩在回国之后,主动找到黎颂娴,主动请求的。

    甚至于,黎颂娴一开始还有过犹豫。

    ……

    阮苏茉被段西珩拥得紧,敏锐觉察出他好像情绪不对。

    她悄悄伸手,拍拍他后背。

    “你怎么了?”

    “因为提起你弟弟的病,你难过了吗?”

    段西珩摇着头,湿热的气息和吻一起细细密密地落在阮苏茉的脖颈,沿着皮肤脉络不断往下延伸。

    阮苏茉被亲得有点懵,衣领被扯开都还愣着神。

    “段西珩,你怎么了?”她还是觉得他怪怪的,好像有心事。

    段西珩还是没回答。

    等到锁骨被齿尖划过,阮苏茉倏然回神,想推开他。

    “臭流/氓你干什么!”

    可段西珩却拥着她,与她一起摔到床上。

    月影摇晃,夏夜的晚风轻轻拂过窗台,窗帘浮动,如热潮荡漾。

    段西珩重新吻回到她耳边,低着声,喊她的名字。

    “苏茉。”

    他卑微又虔诚。

    “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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