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父亲, 咱们去往何处?”
宁于岳莫名其妙地跟着出门,一路上宁妨也不说话,就跟富家老太爷似的背着手东看看西看看。
“四处走走。”宁妨随口回道。
辛未和邱霜今日未贴身跟随, 两人落后几步,只余父子俩并肩而行。
宁于岳有些忐忑,短短几步路不知瞟了宁妨多少回, 他还是头回与父亲单独出行,问完一句话后自动变成了哑巴。
两人一问一答后就再没了声音,一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人则是兴致高昂地四处瞎逛。
父亲不会平白无故地出门,想必有重要的事要做……
宁于岳直到恢复前都是这么想的。
可宁妨只是走了一下午,从城东走到城西,路上买了果脯肉干,甚至还给两个外孙买了木头玩意儿。
天黑透前, 父子俩才回家。
头晕脑胀的宁于岳一夜都没想通,第二天午时宁妨从衙门回府后, 又让他跟着出了门。
这一日,他们从城南走到了城北。
第三日,城中叫得上名字的街道。
第四日,城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巷子。
第五日,第六日……
第九日一大早, 宁妨身穿常服出现在了堂屋, 几个儿子纷纷侧目,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心不在焉。
饭毕,宁于墨连忙问道:“父亲今日不上衙门?”
“带你们去看热闹。”宁妨笑,右手轻轻在桌上点了几下,随后目光看向吃饱就准备开溜的两个孙儿:“文睿和文熙还未进学, 今日也跟我们一同去。”
刚搬进新宅子,宁妨忙于衙门琐事,父亲叔叔们又各自有事在身,这几日完全忽略了年长的几个孩子。
若不是宁城今早来报两位少爷从后门溜出去玩耍,宁妨还真忘记了二人还没来得及入学的事。
兄弟俩一听自己能跟祖父出门,根本不用说去哪,就连忙跟了过来。
“你为何日日抱着那金蛇?”宁文熙怀中露出个脑袋的金蛇让宁于墨皱眉,右手伸出就想去拽。
宁文熙大惊失色,双手下意识护住胸口。
啪——
宁于墨伸到半路的手被拍得通红,宁妨收回手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孩子喜欢便让他带着,你莫不是眼馋上面的宝石?”
宁于墨委屈……但辩解不出。
因为他确实眼馋小金蛇上镶嵌的几颗宝石,但方才并没起这个心思,不过是想看看而已……
“我这回带了些宝石存于私库之中,一会派人给你送几颗。”
典型的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宁于墨哪还有半点委屈,笑嘻嘻将另一只手伸到宁妨面前:“多打一下能否多换几颗宝石?”
“那儿子也来两下吧。”宁于砚摊平双手,着急地挤开大哥,一脸希冀地望着宁妨。
宁于岳没话,双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后,跟着伸出了一只手。
宁妨:“……”
铜锣巷。
从南林街往西走上半盏茶时辰就能看到这条巷子的牌坊,比起那些阴暗狭窄的巷子,铜锣巷很是明亮宽绰。
巷中宅子连绵一片,灰白色的院墙也比很多普通民居高了不少。
“看来这巷中住的家底都不薄啊!”
厉先生抬手折下一只粉色碎花的枝条感慨道,但随即他又因巷中的情景皱起了眉。
原本宽绰的巷中被各种木棚子占据。
哼哧哼哧的声音和恶臭同时飘来,地上不知是猪狗的粪便还是鸡粪,来来回回早被踩进了泥地之中。
这臭味如影随形,让院墙之上雅致的景色顷刻间变得黯然失色。
“咱们难道就是来闻这臭味的?”宁于墨捏着鼻子倒退几步。
其实宁家一行此时就站在巷口根本没进去,宁于墨这一退,直接就撞到了巷口的井亭。
当初修建巷子时工匠想必花了不少心力,巷口水井上还盖了座八角亭。
平日里能挡风沙,夏日里还能让附近的百姓们坐在亭中乘凉。
可惜……如此巧思早被人性的贪婪毁坏殆尽。
亭子上的瓦片被取得一干二净,八根立柱被劈砍得只剩下点木桩子,若不是柱子上还残存着抹红色,谁又能看出当初这里有座红色的亭子。
至于水井,粪便漂浮其中,井水浑浊不堪,早不适合人饮用。
为了方便喂养牲畜,巷中百姓糟蹋了水井,有钱的会在自家院中打口浅水井,没钱打井的就得去隔壁巷子担水。
宁妨抬头看了眼天色,右手食指与拇指轻捻,在众人目光中忽地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大家往后退。”
众人齐齐后退。
“……”
“侯爷。”厉先生不明所以。
“昨日闲来无事便卜了一卦,算到今日这巷中有一难,故而来看看真假。”宁妨回。
厉先生:“……”
卜卦问神之事他从无涉猎,但对宁妨在江卢友府中所行之事也略有耳闻,特别是亲眼见到蠵圆后更是相信了七八分。
今日宁妨主动提起,厉先生心中惊骇,连忙将目光转向了巷中。
而除了厉先生,宁家上下都习以为常,宁文熙搂紧怀中小金蛇靠近宁妨,脸上神情挣扎变化一番后最终还是没开口。
宁妨像是随意般垂手摸了摸宁文熙脑袋。
“起火了——”邱霜粗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语气泛着一丝果然如此之意。
冲天火光从巷子尾窜起,火势又急又快,一眨眼火苗就窜到了巷中的棚顶之上。
“应是哪家院中堆放的稻草堆失火了。”厉先生沉下脸,注视着那团火光。
“救火啊——”
“张老三,你家院子的火别烧到我家……”
“哎哟!这地咋这么滑,摔死我了。”
“快快快,快去巷口打水灭火啊,别烧到我家院子。”
“谁家鸡窝挡着路了,我提着桶根本过不去!”
“天杀的张老三,这火要是烧到我家猪圈看我……”
“好滑……”
“过不去……”
各家院门相继打开,惊慌失措的邻居们冲到巷中,却连站稳都困难。
湿滑黏腻的泥地平日里走路还行,要想提步走快没点功夫在身可不行,加之人人手中都端了木盆水桶,转个身就会撞到两边的木棚。
干草堆引燃的火势哪能等半天才能打上一桶水的浅水井。
第一盆水泼向火堆,只听滋啦一声,火舌依旧势不可挡地向屋子燃去。
有人想起巷口的八卦井,高声提醒下人群向巷口涌来。
“往后退退,别挡了道。”宁妨抱着手臂,领着众人往水井后面退去。
“咱们不派人……帮忙?”眼看身后的十几侍卫也跟着后退,宁于岳疑惑地望向宁妨。
难道他们真的要袖手旁观?
“侯爷自有考量,宁四爷稍安勿躁。”厉先生抚着胡须,神色悠然地慢慢往后退着步子。
火从院中燃起,烧到屋檐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朝四面八方窜去。
很快,那座宅子门口的木棚子也跟着被火苗吞噬。
一个黑瘦妇人在门口拍着大腿,哭嚎着完全被大火包围的宅子。
而赤膊的男主人则是怒气冲冲揪着孩子耳朵,想是把这辈子学到的荤话都一股脑地骂了出来。
他呵斥惹祸的孩子,也骂见死不救的邻居,同时也没忘了埋怨各家建的木棚子挡了路。
骂声震天之下,就没想过他院门木棚子很快就点燃了邻居家的猪圈。
一滑一崴的居民们很快涌到了水井边。
可最先到这的人低头一看却立时傻眼,井口没有打水用的绳子,他们提了桶到这也无事于补。
“你们谁这么缺德把井绳拿走了?混蛋玩意儿!”汉子回头质问。
后面来的年轻人丝毫无惧,随手将水桶往地上一扔阴阳怪气地反讽道:“不是你家婆娘说想用井水就自己买绳子,怎么这会儿倒是慌了?”
“谁让人家住在张老三家隔壁呢。”夫人戏谑地翻着白眼道。
“就是他们两家最先养猪养鸡,还把老祖宗留下的水井给糟蹋了,咱们急啥?”老人跟上。
汉子情急之下的话立刻让邻居们怒气冲冲,住得远些的人都停下步子,齐齐用不善的目光望向汉子。
汉子平日里估计也是横惯了的主,被人这么一说不仅没怂,反而梗着脖子破口大骂。
“感情你们没养猪,感情你们没有偷偷去南山把人家寺庙种的桃树砍了当柴烧!”
不过须臾,周围巷子的居民也发现了此处着火。
热心的提了桶来帮忙,也有端着饭碗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我说!”
眼看这些人没完没了地互相埋怨,看不下去的宁妨阴沉着脸往前一步,刚好与那汉子站在井两边。
“等你们吵完,我估摸着铜锣巷也烧成灰烬了。”
“啥?”
汉子从愤怒中惊醒,连忙转头回头。
就几句话的功夫,木棚子已燃了大半,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像是两条火龙正朝着人们嘶吼。
“若是不及时扑灭,这火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越过围墙。”宁妨又说。
其实他的估计已算宽泛,若是知晓各家中堆放了不少松明子的话,恐怕会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一眨眼。
宁妨不知,可铜锣巷中的居民心知肚明。
大家一听宁妨提醒,集体脸色大变,立即手忙脚乱地四处去借绳子。
站了一会,听到巷中隐约还有不肯撤退的老人,宁妨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把人带出来,其他不用管。”
“是!”
黑色身影掠过火苗,没一会就扛了几个挣扎的老妇人出来。
刷——
邱霜最后夹着个老人从院墙跳下,随手将人往旁边一放后铁青着脸上前回报。
“侯爷,属下发现柴房中有许多松明子,去查看过几家存的量都不少。”
“松明子?”厉先生大惊失色,手一用力拽下几根白须。
松明子是松树枯死后油脂渗透于木质之中,常用来点火或做成玩物把玩。
在大延,松明子多是朝廷征收用于行军途中的照明生火,而百姓们不能私下大量存放。
如此多的松明子……
铜锣巷无异于成了个一点就燃的灶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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