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兰心念出柳生二字时,其余几人都沉默了。
他那地方才被官府围剿过,若是花使还在,应当也回来了,而照眼下这情形来看,怕是……
人已经不在,至少不在柳生身边。
岑谧与望月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没与兰心说出他们的推论。
屋外余晖渐渐淡去,天空果然透出诡异的深紫色来,隐隐还有电闪的迹象。
兰心从玄衣手中接过食材,道:“时间不早了,那边两间屋子一直空着,有几天没清扫过了,你们自己收拾收拾便住下吧,我先去准备晚膳。”
再次谢过兰心后,四人便各自回屋,岑谧听听进了离主殿近一些的那间,望月则带着玄衣又往外走了两步。
有兰心先前的提醒,岑谧本就对房间没抱太大的期待,反倒在推门时感到几分惊喜。
屋子虽不大,物件到还齐全,甚至比部分客栈还全,屋内瞧着也挺干净,只是桌上积了一层薄灰。听听取了块湿布来擦拭,却被岑谧拿了过去。
“你去帮兰心姑娘做饭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
听听愣怔了一瞬,看着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竟平静地接过抹布擦拭起来,全然一副寻常人的模样,鼻头一酸,咬着牙忍住没在她面前流出泪来,点点头往厨房去了。
岑谧将屋内细细清扫了一遍,刚洗好抹布,便听见有人敲门。她将抹布洗好放下,走过去拉开门,是望月。
“玄衣说晚膳备好了,走吗?”
她点点头,随他一并往后厨走去。
花神庙原先只有花使一人居住,后来花使离开,也只有兰心住在这里,平日里都是回房用膳,难得今日来了不少人,便在后厨空着的地方搭起一张桌子,一群人围坐在一起。
岑谧二人走到时,其余三人已经坐下,圆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色香兼具。
“姑娘巧手,这菜瞧着比酒楼也不差,”岑谧兴匆匆地坐下,桃花眼弯成一对月牙,“我们今日能遇上姑娘当真是幸运。”
听了她的夸赞,兰心面上一红,“姑娘谬赞了,我平日里一人出行,所备食物不多,只能凑出这几道菜,承蒙各位不嫌弃才是。”
“不嫌弃不嫌弃,我可是迫不及待食指大动呢。”
她这一番话倒是破开了桌上原本清冷的氛围,几人也不再客气,纷纷动筷。
岛上以鱼鲜作为主食,今日菜肴里也几乎处处可见鱼,岑谧虽然不讨厌鱼肉,却很是不耐那鱼刺,往常在宫里,总有宫人替她剔去鱼刺,出宫后,她便没再碰过鲜鱼了。
可眼下没得挑,她也入乡随俗,没显出情绪来。
下一刻,身侧的人却将仔细挑去骨刺的鱼肉夹到她碗里来,岑谧微愣,朝望月看去,他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似这是自然而然的举动,甚至同在一桌的其余几人都没注意过来。
热意缓缓攀上她的面颊,似桃胜樱,欲语还休。
鱼肉鲜甜,入口一抿便化成丝缕,软嫩带糯,比她过去在宫里吃过的鱼肉还要好吃不少。
不知不觉,桌上的碗盘便空了。
明月高悬,岑谧与听听一道帮着兰心收拾餐具,望月则与玄衣一起将桌椅收好。
将兰心递来的碗盘擦拭干,岑谧忽而便想起先前说到一半的话题,开口问道:“对了,先前你说花使随着柳生离开,是因为这件事,岛民才不喜外人的吗?”
正冲洗着碗盘的瘦削小手一顿,随即她才点点头,迟疑地开口:“那时候,许多人都说是那男子诱惑花使,叫樱娘子发威,整整电闪雷鸣了一夜,第二日大家走出门才发现,岛上的樱花竟在一夜之间全部凋落。”
当时岛上的人都认为灾祸将至,能走的纷纷收拾细软一刻不停歇地离开了。
“岛上生活本就贫苦,原先有樱娘子护佑,别的地方樱树花期只有堪堪三月,我们岛上却有半年,也因此吸引了不少游客,多少也算一笔收入,可花使不在了,这岛上的樱树也同寻常樱树一般,失了原先特别的生机,游人便来得少了。”
话语间,几人已将手上物件收拾妥当,便从厨房退了出来,兰心给门落了锁,接着说道:“游人少了,岛上环境又差了,人又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便更不喜外人来了。”
她抬头望天上看去,原本光洁的月钩此时已被层云掩上,夜色更重几分,叫人心生不安。
“原本岛上往返雁留的船只一日要跑三趟,那时还是艘两层高的大船,哪像如今,一艘小木船一日之跑一趟,还常常空着来往。”
岑谧:“你方才说岛上樱树不复生机,可我们来时看花开得正盛?”
“姑娘有所不知,樱落岛以樱树闻名,自然不是寻常的樱树景象,”兰心走到院内的樱树下,伸出手轻轻抚上树干,“往年樱花盛开时,成片连绵的粉色上会有淡金色的光晕,只要有光——无论是日光亦或月光,离远了都能瞧见那层光晕,那才是叫人拍案的美色,如今……却再没了光晕。”
岑谧顺着她的方向看去,院中樱树树干极粗,想来该有百年历史了,墨色树干上分枝交错复杂,粗枝生细枝,细枝上又开出一簇簇粉白色的小花来,娇嫩而脆弱。
“可是因为花使离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兰心的面色问道。
兰心倒是比下午提到柳生时要平静许多,“这么说也不算错,这几年……大家都是这般说的,只有我不认同,退一万步,便是阮阮当真被那男人迷住了,跟他走了,那真的不对吗,樱娘子追求爱情,花使却必须放弃爱情,这是什么道理?”
约莫是想起了童年玩伴,兰心的情绪又急切了些,“更何况阮阮离开后,樱花重新又开了起来,只不过岛民走了大半,剩下的多是老人,没有新的花使降生,岛上形势才越来越差。”
“所以你才搬进花神庙来?”
她点点头,“嗯,我与阮阮同年出生,她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便替她来守着这里,日夜祈福,只望一切能好起来。”
说罢,她又转身看向岑谧:“时候不早了,姑娘今日从云垂镇一路赶到岛上,舟车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那我们便回屋了,”岑谧边走起来,边向兰心挥手,“兰心姑娘,好梦呀。”
“好梦。”她喃喃回了句,恍惚间竟有一瞬犹疑是老友回来了。
岑谧却并非察觉她的异样,只是一回身才惊觉竟只有望月还立在一旁等着她。
见她回过身来,望月宠溺地笑笑,又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道:“我瞧你正听得入神,便让他们先回去歇下了,走吧。”
“喔。”她愣愣地任他摆弄着自己的发丝,又听话地跟着迈起步子来。
其实从院子里走回到屋内不过几步路,直到回到房内,岑谧才想起来,他也没必要等着她一并往回走啊。
见她面色几变,听听疑惑地凑了过来,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怎么了?”
听听摇摇头,指指岑谧,又指了指望月那间屋子的方向。
岑谧与听听相处了十八年,自然明白她想问什么,只是……她想问的,却也是自己不解的。
她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双手托着微微发热的脸颊,“原先,我自然是见了他就要跑的……”
那时她刚刚死遁出宫,见了永周人自然心虚,毕竟和亲一事仍在,甚至她的死讯也并未被公布,那将军还是带着提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着离开雁留的,她自然会认定望月是奉命来捉她回去成亲的。
“可是这一路你与我同行,当看在眼里,我们几次遇险,都有他出面相救,且每次事后都未要求什么,其实,其实他完全可以提出要求,让我随他回永周,甚至以他的身手,从一开始就动手将我掳走便是,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甚至,他几次提出不再追她。
虽然也并没有做到便是了。
“但他确实从未有过逾矩之举,话语间听着浪荡,却总是以我为先的,尤其是被柳生捉去这回,我们趁着他受伤逃跑,他却还花费心力将我们救出来。”
想起那晚男人病弱的模样,岑谧的心不觉揪了起来。
“我可能……”
有点心动了,听听。
话到一半,岑谧却不敢再往下说,仿佛逾越了什么禁区。
屋内漏进几丝凉风,掠起他方才替她理好的碎发,发丝轻轻挠动少女粉色的面孔,痒痒的,像是眼前正随风起舞的烛火。
像是她小鹿乱撞的心跳。
虽然岑谧没说出口,但陪着她长大的听听只消看着她的面色,便知她在想什么。她走到桌边坐下,拉过岑谧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眼神坚定地看向她,浅浅点了头。
若是喜欢的话,便去试试吧。
做你想做的,这不便是你出宫来的愿景吗。
理清了思绪后,岑谧的心也定了下来。
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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