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幽幽,樱瓣纷飞。
阵阵凉风拂过,岑谧耐不住抖了一抖,望月便将外袍脱下,给她裹了上去,又转身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望月这一脚,直将那中年男子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踢开了去,他不敢再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交代出来。
“三年前,我从黑市上买了位姬妾回家,原本只是瞧她生得漂亮,哪里晓得她竟是这樱落岛的花使”他边说边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措辞,“可她嫁都嫁了,该行的礼数我也都行了,那卖家将她卖给我的时候也没说这茬啊,我也不能平白就将她放回来吧。”
“买卖人口在雁留本就不合礼法,你将她买回去已经是要被贬籍的罪,还不愿将人放回来,如何有脸说出这般话语来!”岑谧怒不可遏,她又想起先前被柳生捉去的那些姑娘,若不是望月带着巡抚及时赶来,也许她也……
还有过往许许多多同那花使一般的姑娘,凭什么这人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自觉没错!
望月亦是凤眼含冰,却依旧照顾岑谧的情绪,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又盯着中年男子,“你还是没说为何来这岛上。”
男人瑟缩了一下,眼神飘忽,“几日前,那贱妾……花使在家犯了事,被我那正室给关了起来,等我回家时已是高烧不退,一直说着胡话,说什么樱落岛、花使、樱娘子、宝藏之类的,起先我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她烧混了头说些癔话,偏巧第二日我做生意时遇上一位从樱落岛出来的岛民,我只是顺口问了句,没想到还真有花使一事。”
其后的事其实不必细说。
中年男子得知确有其事后,便匆匆赶往岛上,妄图私吞下那笔宝藏。毕竟没有人不愿意多一笔财富。
“然后就,遇上了你们……”他抬头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瞄了一圈,“二位应该也并非樱落岛民吧,昨日我听姑娘说是来赏景的,不如这样,我们一同挖出这宝藏,然后均分,如何?”
“……”
“……”
见他们两人不说话,那中年男子以为是自己贪心了,找补道:“那,我只要二成,其余八成全归你二人……一成,我要一成就是了。”
“谁要与你分宝藏了,当真是恬不知耻!”岑谧柳眉竖起,直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
望月则更干脆些,直接撤下他腰间系带将他双手捆上,“走罢,带他回花神庙交给兰心姑娘去处置。”
那中年男子一听要去花神庙,越发慌张起来,连连求饶:“大侠,大侠我也没犯什么事啊,怎么就要去审讯了,侠女你劝劝大侠,我家里还有老小十几口人要养,我可不能被官府捉去,求求你们了,我也不挖宝了,我立刻就走还不行吗,实在不行,我把那贱,那花使也送回来……”
两人却是没再管他,只拖着他往山上走。
岑谧被他气得紧,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与先前下山时全然相反。
望月一手拉着那拴着中年男子的系带,另一手便虚虚的扶着她,避免她脚下生滑摔下去。
·
日光倾泻,当属樱落岛难能可贵的晴朗天气。
被阳光灌溉的花神庙比昨夜少了几分旖旎,更添三分伟然,兰心照惯例在花神像前为樱落岛祈福,心里却平添一丝不安,像是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不过片刻,她便会知晓那是什么。
望月将缚住的中年男子一把丢进殿前院内,岑谧则敛了脾气走进殿内,将兰心带了出来。
“你自己说吧,都干了些什么腌臜事。”
可那中年男子却忽然挺直了腰杆,闭口不言。
他原以为这庙里会有许多人守着,又怕到时有管事的将他压去官府那里,民不与官斗,他先前确实是怕的,可眼下看这情形,庙里好似只有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在守着,若只是一介平民,他何须害怕。
岑谧见他转了转眼珠,像是有了靠山一般又硬气起来,也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直接上去给了他一脚,在他准备还嘴前先板着气势叉腰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有救吧,我告诉你,我可是当今圣主最宠爱的宁妃最疼爱的公主,要你一介草民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说还是不说?!”
“嗤,可笑!公主出行不带随行,还跑来这荒芜小岛,谁信?”
“……”
“……”
现场忽而便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中。
风声簌簌穿过院中樱花树,片片粉色顺势飘落,院内静得仿佛能听见花瓣点地的声响。
见面前几人皆是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诡异面色,那中年男子不禁愣住。
不,不会吧……
先前听到两人回来的声响,便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听听往前迈了几步,走到岑谧身侧挺直腰板,似是要替她撑腰的意思。
望月一声轻笑打断了这阵悠长沉默,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冷厉而危险,“是不是公主又如何,你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我便是要你葬在这里,你又能如何?”
那中年男子再次跌坐在地,冷汗涔涔。
这个男人,竟如此危险,方才他怎会觉得他不过是个会些功夫的粉面小生。
他终于放弃挣扎,垂着头将先前交代过的事又一一说了一遍。
兰心原先还未反应过来,为何岑谧二人不过出去一会儿,便带回一个陌生男子,又非要那男子阐述些什么,随后还提到公主身份,直到听到那男子将真相道出,这些疑惑也就不重要了。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勉力克制着莫要冲动,莫要在花神像前动手。
莫要叫男人的污血玷污了阮阮最喜欢的这方土地。
可她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可是她最在意的阮阮啊。
她怎么能忍得住。
终于,在男人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兰心便一巴掌挥了上去。
做惯了粗活的手被震得生疼,却也比不上心里的恨意。
若是没有他们这些人。
若是这世上没有他们这样的人。
那么阮阮还能照常一样快乐地守着这花神庙。
樱落岛也不会遭此巨变,她们的朋友、亲人也不会一一离去。
岛上成片的樱花,所有的美好,一切的一切都还会同往昔那样简单而美好。
兰心终于忍不住打开了泪闸,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忍了三年,给自己编织了各式各样的谎言美梦,却没想到好友竟在岛的对面哭哭等着人去救她。
一旁的几人看见她的模样,皆为之动容。
岑谧拿出帕子替她擦去泪水,又轻轻抱住她,缓声宽慰。
等到兰心的情绪稍微回缓后,她又看向那中年男子:“你方才说,阮阮现下还在你府上?”
“是,是,”那男子不敢再撒谎,见她提起此事,小心翼翼地回答,“姑娘将我放我回去,我立即将她送回来给你。”
“送回?给?你当阮阮是什么?玩物吗?”见他这般说话,兰心心中怒火又烧了起来。
“我错了,我立即将她放回来,我发誓,真的,求求姑娘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众人却不再理会他。
兰心的眼睛仍旧红肿着,向岑谧望月作了揖,“若不是你们,我怕是拿他完全没法子,真的多谢你们了。”
“不必,我方才说是公主的事……”
岑谧刚说了一半,便被兰心抵住了嘴唇,她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也是于我有恩路见不平的好人,至于别的身份,那并不重要。”
岑谧感激地看向她,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随后,兰心又拉着岑谧往边上走了两步,低声问她:“我……我定是要去救阮阮的,可瞧这男子模样,怕是家底殷实,等出了岛后也不知还会不会老实,能否请你们陪我一并走一趟,我看他好像挺怕你身侧那位郎君的。”
“自然,我们本就想押送他去官府,正好与你一道。”岑谧爽快地应下,下意识便将望月归在自己的队伍里,过后才想起来看向他,见他含笑对自己轻点了头,又莫名红了脸。
几人商议过后,决定先将中年男子关在柴房,今晚修整一下,明日中午便往云垂镇去。
那男子仍在喋喋不休地辩解,玄衣干脆往他嘴里塞了块抹布,院内总算重回清静。
兰心又回到花神像前拜了三拜,“樱娘子保佑,阮阮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啊,若不是这里埋着的宝藏,也不知这件事何时才能大白于天下。”岑谧也跟着她拜了三拜。
没想到兰心却回头对她摇摇头,“不是的,岑姑娘,这一定是阮阮设下的计谋。这岛上才没有什么宝藏,一定是阮阮得知那男人贪财,又恰好与樱落岛民有所来往,才编了这一出,若是岛上的人都还在,那么他在上山前便会被岛民捉住了。”
毕竟岛上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无论是游人还是岛民,都是不允许往山上去的。
岑谧微愣,“竟是这样。”
所幸,善良的人没有放弃她自己,最终也得到了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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