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流萤漫漫。

    荒木歌川手指放在琴键上,安静的问道:“莫小姐喜欢听什么?”

    “肖邦的《夜曲》。”莫共轻声道。

    莫共侧身坐着,明莹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衬得她的脸庞更加清透和美,荒木歌川望过去,只觉得眼前这人美得惊为天人,清雅高贵、玟琁隐曜。

    荒木歌川手指跳跃在音符间,节奏越来越舒缓,曲调却越来越深凝,手指落在琴键上的这个人,这一刻,满眼的樱花,开遍他内心的姹紫嫣红。

    此时,荒木歌川有万千感慨,当真是,她的眼泪落下,明净而璀璨,于是这人间才有了烟火。

    而莫共,余光撇过来,她必须要承认那个人立在那里,便是这样轩昂的气质,他像一阵骤烈的飓风,将周围的人紧紧裹挟,密不透风。山呼海啸,他不动,天地不动。

    莫共感觉自己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人打败。

    莫共想起,那一晚,从荒木歌川口袋里掉出来自己在东京求学档案室里的相片,三年前,他便将自己的相片珍藏起来……在荒木府两年多,虽是软禁,他却一直以礼相待,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他,自己才能免于祸患……富贵山军营里的那些妇女也并非是荒木歌川关押……一连串回忆,此刻都涌现出来。

    几首琴曲过去,莫共未察觉,自己的眼角竟有些湿润。

    琴音渐落,荒木歌川站起身,坐在窗边的莫共,眼睛紧紧锁住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荒木歌川走近,莫共中正的对上荒木歌川的眼睛,不由自主站起来,荒木歌川揽住莫共的腰,像是千万年来山川湖泊早已分布好那样自然,轻轻将莫共纳入怀中,荒木歌川又闻到莫共的头发,他的呼吸紧绷到极点,他的人生、他的一切从未有像今日这样美妙。

    荒木歌川清晰的感觉到莫共并未抵抗,她的心在顺从自己的心。

    此刻,荒木歌川感觉到他的过往都是死的,这一刻才全活了。荒木歌川贪婪的看着莫共的眼睛,那是钴蓝色的湖水,是他生命里深夜不眠的星辰。

    荒木歌川触碰到莫共的鼻息,如雨滴落在玫瑰花瓣上,那样香氛甜美,荒木歌川确定,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逃的出她浓烈、萦绕紧锁的魂灵。

    荒木歌川贴住莫共的唇吻上去,星空摇曳,红旖梦蓝,世界尽头,也都只是你,荒木歌川心中激烈的涌动着这样的誓言。

    他在对自己做什么……他在亲吻自己,那她,为何如此,不可抵抗……

    人们比肩接踵,街道熙熙攘攘,被围的水泄不通,这样的情况,刚好适合绝密刺杀!

    莫共和甫程教官一起隐藏在一条繁华街道的二楼,莫共不知道这条街道是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来这里……莫共眼前人影恍惚,看不清四周建筑,但唯独她和甫程教官锁定的刺杀范围自己看的真真切切,那些人的脸都印在自己脑海里,无比清晰。

    莫共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着老师下达命令的脸,耿中石瞪大眼睛,逼迫道:“那是万恶不赦的敌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将那名鬼子击毙!”莫共和甫程教官两人卑微的听令,耿中石出门之前又补充一句:“无论如何……”“都要将那名鬼子击毙……”“击毙……”“击毙……”

    这时,一列日本士兵拥护着一位日本军官从车上下来,莫共紧随甫程教官的子弹密切注视着那名鬼子军官,他背对着他们,慢慢向前走,突然,那人猛一回头,荒木歌川!

    “嘭!”张甫程的子弹射在他的头颅……

    莫共瞬间睁开眼睛坐起来,清晰的感觉到眼泪从眼角流出,划破皮肤一般疼痛,惊魂甫定,她才明白自己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空旷的房间……是梦……莫共惊出一身冷汗。

    此刻,坐在床上惊醒的莫共,无比确定,自己爱上了荒木歌川。

    而甫程教官,为何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心意却没有丝毫愧疚……

    南京,隆冬。

    隆重的夜幕漆了墨一般密不透风的笼罩,鹅毛般的大雪片紧密相接,雱雱乱雪沉沉坠落。星云惨淡,长风呼裂。

    城郊钟山,百丈高的悬崖绝壁前,野树茂密生长着,树声呼啦啦啦,响声震天。

    白穆清从车上被带下来,几辆汽车鱼贯而入,首尾相衔攒在这里,十几个手持□□穿着军装身材粗壮的日本人走下车来,将白穆清团团围住,汽车灯光打过来,荒山野岭也被照的透亮。白穆清穿着一身白囚服,赤脚走在刚落满雪的地面上,因受过刑,头发胡乱地披散下来。身上脸上的血印子在大雪掩映下格外清晰。

    白穆清目光清冷而坚定,一如二十五年前千里跋涉从广东来南京寻王耀宗;一如当年誓死不悔嫁给莫鹤秋;一如三年前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跟随大部队转战上海南京各地,整日整夜救助伤兵不下手术台。

    白鸟翯翯,烈风清绝。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连续十枪,白穆清的身体各处被打出十个洞,手臂、双腿、腹部,胸口,无一处遗漏,白囚服瞬间被染红。

    褚铭燃收好□□,扳机那里还是滚烫的,褚铭燃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摸索这把□□,得意一笑。

    半个小时前,在特务委员会办公的褚铭燃接到上面消息,立即赶往城外东北钟山山脚下,枪决一名犯人。褚铭燃本还纳闷,枪决一名犯人为何大晚上要自己亲自去,当她听说这名犯人的身份之后,立刻带着几名特务,精神抖擞的从特务委员会大楼出发。

    褚铭燃心中暗笑,终于报了那一日在监狱里身上所受的皮鞭之痛,褚铭燃心中渐渐浮现出莫共的样貌,因为你,我的心和身体所受的痛,定要十倍在你身上讨回来!定要你伤心欲绝,生不如死才好!

    那一晚,被张甫程独自丢在房间里的褚铭燃一夜未眠,自己好像是在一夜之间,被所有人抛弃!

    褚铭燃整日躺在家里,不迈一步,有一日早晨,褚铭燃打开窗户,突然随风飞进来一张白纸,褚铭燃警惕的向下望了望,不见任何可疑踪影。

    褚铭燃拿住白纸在阳光下照了一会儿,未发现任何端倪,突然想到一样东西,她立刻从柜子里拿出显影药水,轻轻涂上去,几行字迹显现出来:

    新政府财政部次长莫鹤秋的妻子也就是莫共的母亲白穆清,档案上面南京战争过后,她被调任广州中山医院任职,广州中山医院确实有一位女医生叫“白穆清”,不过只是幌子。实则战争一开始,白穆清便随国军部队转战救人,到目前为止,白穆清已救助过几万名□□士兵,是真正意义上的“抗日分子”!

    且,真正的白穆清四日后要回南京。

    我们提供的消息千真万确,奈何我们人手有限,付诸行动不便,故来通知褚小姐,我们一起合作,共同抗敌!

    你无需寻找或者联络我们,你也不可能找到,只需要做我们需要你做的事情即可!在我们这里,褚小姐能够发挥最大价值!

    我们知晓褚小姐近日受了巨大冤屈,这都是□□人和部分日本人的愚蠢!但,人生何须无尽的抱怨?付诸行动,让所有人刮目相看,雪耻报恩,才是人生真谛。

    要铭记一点,日本帝国的情报机构,不止特高课!

    落笔:日本“樱会”。

    “樱会”?褚铭燃无限讶异,早年间听人提起过“樱会”这个神秘组织,它是日本及其狂热的法西斯前辈桥本欣五郎在国内成立的秘密团体,该团体一直主张应不惜使用一切武力推进国家改造和建立军部政权,行事手段极其隐秘也极其残忍,即便是日本军部人员提起来都谈虎色变。

    但是她从未在国内接触过这一类人员,也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过,原来南京真的有“樱会”分子,而且藏的如此隐秘,竟能对所有一切了如指掌……

    褚铭燃思索一会儿,既能重新得到日本人的赏识,如信上所说,人生如何能这般顾影自怜,这不是她的作风,攀上“樱会”分子自己的仕途才能真正的更上一层楼。

    褚铭燃收拾行装,带上高博,当天夜里便乘船去了广州。

    漆黑的夜恶幕沉沉,茂林呼啸刮着震天响的风,那几声枪响……汽车急刹车刚刚停好,张甫程刚一打开副驾驶车门,莫共已跪在地上,大雪片落在脸上,不冷也不热。慢无声息的恐惧似这周身的漫天风声,铺天盖地的卷袭了她,那几声枪声……母亲……母亲……是母亲吗?

    张甫程扶起莫共,莫共看到一袭被鲜血染红的白衣,箭步冲过去,双腿发软,每踩一步,都要向前栽倒。莫共近前,看到躺在地上的这一副面容,扑通跪地,浑身再也没有任何力气。

    莫共双手颤巍巍的扶起满身是血的母亲,心口瞬间被震碎,眼泪却一滴都流不出。

    白穆清奄奄一息:“不要……不要恨你父亲。”

    “都现在了……您还在帮他说话。”莫共低沉着嗓音,自己的心已被这呼啸的北风撕碎。雪山深处,皲裂的腹地,是黄河汩汩而出的血脉,也是她眼睛里此刻流不出的茫茫血泪。

    母亲伸手抚上莫共脸庞,颤声说道,“答应我……共儿,不要……不要恨你父亲,答应我……”

    看到莫共的面容,白穆清露出笑容,几日前,在宜昌战地医院,忽然接到消息,说莫共被陷死囚,她心急如焚,向上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开医院,刚从中国军队势力范围走出来,便被人控制……

    莫共还好好的就好……

    感觉到母亲手掌心的温度,莫共呆滞的眼睛里淌出了眼泪:“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娘,娘……”

    莫共痛苦的呼叫着,母亲的手滑落下去。这一刻,莫共知道,天塌了。

    在这亘古的刹那之间,莫共那么深切的感觉到,自己沉啊沉,沉啊沉,不停地往下沉,地底深渊,几万米几万公里的沉下去,除了深渊就是深渊。

    张甫程挡在莫共身后北方,大风大雪都落在他身上。张甫程面色凶狠还有些呆滞,他如血站立,同天地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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