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哥哥,新政府里关系错综复杂,没有这么简单的……”

    “哪有那么夸张,我现在给他们做事,他们用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我不利呢?”莫锦丞拍了拍莫共双肩,温柔道:“妹妹放心,你多虑了,伊藤绫野十分客气,对我也很照顾。”

    听到她单纯善良的哥哥这一番自以为是的话语,莫共更加心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日本人凶狠残戾,怎么可能对你照顾?你原来在哪里待着,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呆在南京,十分危险。母亲已然遇害,父亲为汪伪汉奸做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肯悔改,我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哥哥,我只剩你了,你一定要安全,听我的话,离开这里。”

    “可你也在这里啊,你不是在新政府司法部门任职吗?”

    “我是没有办法,我在新政府只是挂一个虚职,我并未为他们做过任何事。我被荒木歌川那个日本军官软禁了,他说我如果逃跑离开南京的话,他便将父亲杀害……父亲虽然做了汉奸,可我也不能不顾他的安危,你放心,我只要找到机会,便立刻强行让父亲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荒木歌川那个鬼子!”莫锦丞罕见的咒骂一句,又说:“你能否将母亲遇害过程详述?”

    半年前的那个暴雪夜又将莫共的伤痛勾起,莫锦丞听后也沉默下来。

    已经接近下午下班时间,莫共本不想再回办公室,但又想,关键时刻还是不要留下把柄为好,这样公然不上班,影响确实不佳,自己身上的流言已然够多了。

    莫共在新政府大院里走着,再往前右拐便是司法部办公室大楼。前面站着的那个人,面相有些熟悉,莫共不免多看了两眼,自己虽然从未与他说过话,但经常见面。他是特务委员会行动处第一行动队的队长,好像叫什么高博,旁边与他对话的人,应该是他的手下。对,莫共想到此人的名字,决定停下来驻足凝听。

    ……

    “组长,我今天是来请假的,老娘生了病,听说上海那里有能治疗的医院,我便打算带她去看看。”

    “我听他们说了,钱带够了吗?”高博问道。

    “带够了,多谢组长关心。这要是换作以前啊,我老娘就只能等死了,现在社会开化了,有西医了,我也有钱了,所以得了病也能治疗了。”这人似乎十分感慨,话匣子开了便难以停下来,“我爹在我小的时候,因为一场感冒就去世了……”

    “爹……哼!”高博冷笑一声,“我一出生,就没有了爹,小时候从未吃过一餐饱饭,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受尽排挤和白眼。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便像狗一样被这世人踩在脚底下,就要自己努力,不断的往上爬,往上爬,爬到将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用同样的方式狠狠地踩下去,方为新生!”

    高博越说眼神越为阴狠,他手下的人都害怕,这人似乎觉得自己话说太多了,高博狠毒的神色让这人想赶忙换话题:“组长说的是,世道就是如此,哎组长您坐过大船吗?听说那船能盛下近一千人,好几层呢。我从没出过远门,早听说上海是远东大都市,非常繁华,这一次我和我老娘就是要乘这个大船去呢。”

    高博看着自己手下这副穷酸样,不禁笑起来:“当然!那不叫‘大船’,那叫游轮,别说是去上海了,我还乘游轮去过广东呢。”

    “真的,广东,在中国最南边,听说很远的,是好几个上海远呢。”

    “你要争着往人前爬,游轮只是地上跑的,等你以后到了更高的位置,还可以坐飞机。不仅是在国外,还可以出国……去享受人间一切美好事物。到那时候,你会明白,那些东西,天生就该你来配。”

    ……

    后面的话语已然十分模糊,“我还乘游轮去过广东呢”“去过广东”“广东”……这句话像涨起来的潮水反复击打着莫共的神经。

    本是一段普通的家常对话,但是职业性格致使自己只要听到对话,便要听清楚。莫共默默思忖着,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也许是自己这半年来惊天恸地的悲痛没有白挨。今天这一切注定要发生,她注定要在这个时候赶回新政府,在这个最恰当的时节听到这番话……

    莫共又想到什么,快步回到自己办公室,迫不及待将电话拨到鸿纪车行。小周接起电话,莫共让他唤来张甫程,张甫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紧张询问。

    莫共急切问道:“那一日下午,你和我说了什么,要带我去哪?”

    “哪一日下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就是几个月前,我娘刚刚遇害,那天下午在我家,你说要带我去哪里?”莫共不管不顾在只有自己的办公室里问出这一切,早已忘了隔墙有耳这件事。

    “离开这里,去香港。”

    “哦……”莫共停顿一下又说,“不是这一句……你当时说了……怎么去那里……你说你买好了什么?”

    “买好了去香港的船票。”

    莫共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她就是在等这一句,彻底将自己惊醒的一句话。莫共的眼眸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在电话那一头的张甫程心急如焚。

    “哦,表哥,没什么事,我刚回办公室上班,我们日后见面再聊。”随之莫共挂了电话。

    月华如水,星空清澈,南京长虹饭店。莫鹤秋,莫锦丞,荒木歌川和莫共依次坐定,今晚自己是主角,而莫共却坐在这里望着窗外出神。

    包间古朴典雅,环境清幽,颇具风格。长虹饭店是南京的一家百年老店,自民国以来,南京各个建筑都开始西洋化,唯独这家店依旧保持风格,陈设古典。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再来这里,但父亲格外喜欢。

    莫共知道这是父亲最喜欢的陈设,不得不说,荒木歌川能了解到如此地步,确实费了一番心思。

    荒木歌川,父亲,哥哥,推杯换盏间,三人好像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又好像决定了很多事情。可对于她身边的这三个男人的寒暄之词,莫共一句都听不进。

    荒木歌川偶尔撇过眼神看看莫共,莫共面无表情望着地面,也不怎么吃菜。原本哥哥来了莫共应该是很开心才对,可她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兴奋之感,完全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偶尔,莫共耳朵里冒进来一句:“荒木冒昧问一句,不知锦丞兄刚回南京有什么打算,是否需要在新政府安排一个职位?”

    莫锦丞微笑,还未言语,荒木歌川又一句:“如需要,荒木愿意帮忙。”

    ……

    这是自己身边最近的三个男人了吧,却各怀心思。如今,莫共与父亲见面只打个招呼,招呼过后便没有任何言语,更像是官场上面的客套,在履行某种仪式。

    除了哥哥之外,莫共想着便觉得这画面十分讽刺,这竟然是离她最近的三个男人。

    荒木歌川知晓自从发生了白穆清的事情,莫共和莫鹤秋的关系已经完全僵化。正好莫锦丞回来,荒木歌川希望两人的关系能缓和些,毕竟是莫共的父亲。莫共虽然表面上从不表现出来,但荒木歌川知道她心中郁藏的难过。对于白穆清这件事,荒木歌川则十分愧疚。这么久了依旧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可以断定,一定是有人封锁了消息,而且是一个手段非常高明的人在背后操控这件事情。

    客宴结束,莫共淡淡的与父亲哥哥道别,随同荒木歌川回到荒木府。夜晚睡下,莫共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好不容易挨过这一夜,天终于明了。

    高博那句话如五月惊雷打在莫共脸上,“坐船”、“广东”,广东即广州。

    今日清早,莫共刚进入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便离开,未作任何易妆和掩饰,公然离去。

    今日去的江诸码头,一整日下来没有任何收获。为了不引起怀疑,回程之时,莫共去了徐记裁缝铺,让师傅给自己做了一身衣裳。虽然没查到什么,但莫共异常振奋抖擞,即便不眠不休,莫共也要查到南京所有码头进出的游轮和普通商货船的出票和出行记录。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要想办法告诉甫程教官,甫程教官一定有更快的办法查出来。

    深夜,伊藤松阴府邸。

    武田金一几乎是气喘吁吁来到这里。

    陈宝荣站在自己卧室窗前看到从大门进来的武田金一,便明白,这人一定是又带来了什么秘密消息。

    伊藤松阴煮好了茶等在客厅,从去年十一月查到莫鹤秋租赁船只调用大批物资到武汉的信息是假的之后,到如今已近半年时间。这半年来武田金一一直帮助自己深入调查,今日深夜前来,一定是带来了非常有价值的消息。

    武田金一跪在伊藤松阴面前,郑重说道:“今日,卑职查到一条重要信息,开战之前,莫鹤秋曾租赁商船到重庆。”

    “重庆?怪不得……”伊藤松阴说道:“这才符合逻辑,莫鹤秋原本就是重庆的人。”

    “卑职在想,如果这次调查属实,不仅可以确定那老匹夫隐匿的巨额财富,也许还可以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你说的有理。”伊藤松阴看向武田金一,郑重叮嘱道:“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决不可再被那老狐狸玩弄了。”

    “是。”武田金一恭敬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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