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缓缓行进,莫共独倚栏杆,海风急骤,她的发完全被吹乱,四处飘散着。莫共望着前方无边无垠漆黑而深邃的大海与天空的连接处,游轮上的人员加起来不到十人,深夜独自飘零在海面上。莫共感觉他们好像划到了天空黑色漩涡的最深处,即将脱离陆地,逐渐远成一个黑色的点……莫共在心底默默念着,马上便要回国了,自己本应是万分激切而又高兴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船只越往大洋深处,内心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感觉不到重生的欣喜了……

    就在刚才,莫共被荻岛仓末劝说着只在船舱中待了一小会儿便又重新来到甲板上。夜里的海风很冷,吹在她的腿上更是刺骨之寒,但莫共还是觉得站在这里更舒服一些。坐在船舱之中,异常压抑,荻岛仓末灼热的目光投过来,更让她觉得不自在,要两天才能达到中国海岸,莫共只希望这两日的时间早点过去……

    莫共走出来,荻岛仓末便也跟着出来。七年了,他默默的淌过这七年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煎熬,如今终于只剩他们两人,他终于可以不用在那个人面前藏住自己的心事,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望向她,拥抱她。以后,这令人惊颤的美也只属于他一人,独属于他一人!

    知晓是荻岛仓末又来到自己身旁,莫共不想他们之间太尴尬或者是有暧昧的气氛产生,便故意引出话题:“我听闻,先生擅围棋?”

    “看来莫小姐对我并非没有一点了解啊。”荻岛仓末微笑着点头,眼睛直直的望向莫共。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父亲当年开当铺之时,收罗了一副明代年间的围棋棋盘,一直收藏在府中。感谢先生多次相助,回到南京,我定将这副棋盘找出来赠予先生。”

    “那荻岛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荻岛仓末的笑容更开怀了。

    “荻岛先生,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莫共又转回头望向远处的海面,其实远处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是满目河山空念远罢了。

    荻岛仓末循着莫共的目光望去,随之又落回她的脸上,这短暂的相逢,他的视线根本挪不开,庆幸的是,往后余生,他都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

    良久过去,荻岛仓末再次开口:“再过两日我们便会到达天津大沽口,回国的事情,你无需再有任何担忧。”

    莫共点头:“嗯。”

    荻岛仓末犹豫一下,又诚恳的望向莫共:“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莫共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有些艰难的问出口。

    “我想……得到你,一次。”

    莫共紧盯住海面,一动不动,眼前顿时浮现出荒木歌川的面孔,一丝痛楚从莫共心底闪过,眉头紧跟着皱了一下。莫共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做这样的事……回中国之后,你可以选择杀掉我。”荻岛仓末紧接着说道。

    莫共颇为震惊,她满脸疑惑的转回头:“荻岛先生怎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逼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荻岛先生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来到南京,到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离开中国之时,您未屠戮过任何一名中国人。相反,民国三十年(1941年)七月,您还救了我的老师。恩将仇报的事情,我莫共绝不会做。”莫共诚恳说道:“回中国之后,如果您能有机会再回日本,我万分感激;如果您无法再返回家乡,我会照顾您。在中国,那里的人民不会伤害您,我希望您这一生都平安健康的活着。”

    荻岛仓末欣慰的笑了,他没想到莫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来在她心中并不讨厌自己,两人对视一会儿,荻岛仓末紧紧的环住莫共的腰。

    莫共知晓自己逃不过这件事情,又望了一会儿海面,犹豫片刻还是挽着荻岛仓末回到船舱。

    在船舱中的榻榻米上坐下,莫共立即紧张起来。她与荻岛仓末两人坐在正中最大的房间中,虽然荻岛仓末选择了坐在自己的对面,也并没有逼迫她做什么,但莫共的心还是剧烈跳动起来。她知晓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件事一旦发生了,她与荒木歌川无论在哪里、无论他们两人是否活着,都代表生离死别!

    莫共静静坐着,时间也静静流逝,她能听到钟表一帧一帧划过的滴答声,但是她不敢动,与自己不爱的人发生这件事,与彻底放弃自己的灵魂何异?她要彻底摈弃自己的灵魂吗?要让它万劫不复吗……此刻,莫共万分忐忑,她只能听到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

    荻岛仓末知晓莫共的心思,便也没有强求,只是静静的坐在莫共对面……

    1947年4月6日,凌晨零点。

    荒木歌川未等汽车停稳,便要从车上冲下来了。荒木歌川站在这里,茫茫天地,一片黑暗,牧野和宏也紧跟着下来,四周空无一人,码头上没有一丝亮光,静漆漆的夜笼罩着大地。

    牧野和宏与其他随行士兵立刻打开手电筒,“莫共!莫共!莫共!”荒木歌川边向前奔跑边大声喊叫着,“莫共!莫共!莫共……”这个名字无数声喊下去,却没有一丝回音。牧野和宏与随行士兵紧紧跟在荒木歌川身旁,深怕他们的少将阁下看不清前面的路。

    随着他们的军车停下来,其他士兵的军车也都一辆又一辆整齐的陈列在码头上,身穿黑衣的士兵鱼贯下车,一排排站立,沉默威严,夜太过静谧只听得到人迅速窜动摩擦衣服的声响。

    荒木歌川登上码头,还是不停呼喊着,但杳无回音,他的心此刻犹如那岸下深不见底的洋面,一层一层被风浪裹挟着下沉。

    码头尽头,再往前便是深海,荒木歌川停住了脚步,突然,整个人失重般的跌坐在地上,面庞顷刻间如土色,牧野和宏立刻上前,其他士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荒木歌川呆呆的坐着,魂魄已经游失在天外:“他们……已经走了,是吗?”

    荒木歌川低低的问了这么一句,深怕自己一大声便会惊醒这个事实,牧野和宏不敢言语,沉静的低着头,心急如焚。

    荒木歌川双眼空洞无神,又过一会儿,他再问:“他们,已经走了?”

    牧野和宏正要说话,忽然,荒木歌川的眼泪无声息扑簌簌的往下落,似是决了堤的洪水,牧野和宏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不敢相信这是他亲眼所见……牧野和宏生平第一次见到英勇无比威严肃穆的荒木歌川掉眼泪,那个带着钢盔拎着战刀冒着大雨带领士兵前进的大队长,冲锋陷阵之时永远激流勇进昂扬向前,旁边的士兵倒下去鲜血溅了他满脸也不眨眼的人,如今竟能这般……原来一个男人的眼泪可以这样毫无防备的流下来,这可是他战无不胜智勇无双的少将阁下啊……

    “少将阁下,请别这样,卑职来想办法,卑职一定能够想到办法的”“少将阁下,请一定要振作啊……”

    牧野和宏不停的在旁边呼喊着,荒木歌川似是什么都听不到。这一切好像一场梦,命运又把他打回原形,他又开始了寻找。在这茫然的天地间,似乎那个女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她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飘忽不定。有时候荒木歌川甚至怀疑莫共是否真的有出现在自己生命中,这一次,他还会有再见到她那样的幸运吗?

    她真的离开了吗?她真的能够这般残忍的抛下他,与别的男人独自离开?

    荒木歌川呆呆的坐着,牧野和宏知晓自己不能颓靡一定要振作。牧野和宏站起身,他右手一挥,身后的百名亲兵立刻四散开,明晃晃的手电几乎已将码头照亮,他们各处搜寻起来。

    码头上戍守的值班人员被这动静惊醒,皆匆匆的走出来,牧野和宏立刻派人将其中的值班长拎过来。

    值班长见势不妙,恭敬问候道:“不知各位长官深夜来此,是发生了什么事?”

    牧野和宏问道:“今天晚上可否有一男一女从这里离开?”

    “没有!”值班长强装镇定回复道,他刚刚收过今晚离开男子的巨额好处,做人便要守信,他当然不可说出实情。

    荒木歌川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腾的一下站起来,随之一脚猛烈的踹在那人腹部,值班长嘴角鲜血立刻如泉涌。

    “说实话!否则,下一秒就是你的死期!”牧野和宏厉声喝道。

    “我说,我说,是有一对男女今夜刚从这里离开,已经走了四十分钟了。”

    “一对男女”这四字听起来格外刺耳,牧野和宏立刻说道:“是一男一女,不是一对男女!”

    “是,长官说的都对,是一男一女……”

    “他们走的是哪一条航线,乘什么型号的船离开?”荒木歌川低沉着嗓音幽幽问道。

    “是……”值班长将他所知晓的所有信息,一口气全部说完,中间没有停顿没有喘息。

    这时,前方海面上几艘快艇急速刹车,因冲量过于剧烈,在海上激起了不小的声音和浪花。快艇停靠在岸边,值班长整个人彻底呆怔了,他的下巴快要惊得掉下来,自己在码头上工作了近三十年,有生之年都未见过这样精致先进的快艇,这是从哪里调来的,是美国佬的吧?日本国内有这样的快艇吗……

    同时,一位少尉亲兵向牧野和宏汇报,东京机场和各大车站都未查到莫共和荻岛仓末的出行记录!

    荒木歌川与牧野和宏听到荻岛仓末妻子叙述的那一番,便十万火急的离开,待他们来到这里,果然,“东京港”速度最快的舰艇便已调到这座码头上来。

    海军士兵准备就绪,牧野和宏扶着荒木歌川登上快艇,这时,牧野和宏看见荒木少将的眼泪才完全收住,那眼里迸发出的目光幽怨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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