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疏月用茶点支开了燕儿和新县令岑禹溪,燕儿本不太情愿离开,但想着应当是要谈正事,便跟岑禹溪一起到待客的大堂去了。

    冯疏月坐回石桌旁,这是他跟荀榆相处的的习惯,这样的话就刚好跟坐在轮椅上的荀榆差不多高,交谈起来比较舒服。他拈起一颗棋子在手上摩挲着,叹了一口气,说道:“案子虽然破了,但在朝廷连半点水花也没激起,这些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能藏。”

    冯疏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信封,荀榆接过打开,是一张红白间色的请柬,上面干涸暗红的血迹和印刷上去的鲜艳朱红融为一体,看不分明。请柬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锋剑剿遗孽,报复一何迅”1,翻过来能看到一枚有着金色细闪的朱印,字样是“朱九”。

    “县令被梅芳怀杀掉的当晚,朱楼就派人送了这封请柬到隔壁贺县的县令手上,第二天贺县县令就全家惨死。”冯疏月把棋子扔回桌上,声音不免低沉了几分,“与其说是报复,倒不如说是警告,我们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就要数倍奉还给我们的人,还偏要打着为兄弟复仇的旗号。”

    荀榆的指尖擦过那枚朱印,问道:“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印文是‘朱九’吗?”冯疏月没有迟疑,当即答道:“坊间传说朱楼确实是一座九层高塔,‘朱九’即为朱楼九重塔的意思。但是你应当比谁都更了解朱楼,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荀榆把请柬递还给冯疏月,神色黯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朱煜,他在他们家排行老九,朱九是他在外面鬼混时的假名。”想起这位曾经的挚友,荀榆心里就好不起来,那个雨夜,朱煜咄咄逼人地控诉着荀榆的背叛,然后将他推下了悬崖。

    虽然被师父和师兄带回山上,捡了一条命,可为了缓冲下落的势态,荀榆用四肢拦了一路的草木和岩石,最终小腿伤势过重,已经动弹不得了。

    冯疏月倒不知道这些伤春悲秋的往事,他很少去探究别人的过去,他的注意力都在情报上,随即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和太守的推测没错,朱楼的楼主就是当年被抄了家的,紫金光禄大夫朱晓的九子朱煜?”

    荀榆挑了挑眉,“对,我和他是发小,当初他和家仆换了衣裳,侥幸死里逃生,是我收留他,帮他瞒了过去。当初成立朱楼也不过是想要帮助和他一样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谋生,可谁知道他复仇心切,把朱楼带上了这样的路。”现在的朱楼已经背离了初心,只要你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那么就没有这帮被逼上绝路的人做不到的事。

    冯疏月拿着沾血的请柬左看右看,如果朱煜是对他家被抄的事怀恨在心,那么还是应该从朱晓案查起。

    他把请柬又收回怀里,啧了一声,这案子好像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他该不会也被朱楼盯上吧?随即说道:“我在这不能久留,要是被朝廷的人发现我来了沽县,偏向朱楼的那帮人必定与我处处作对,到时怕是寸步难行。”说罢站起来,“我马上就会离开,在朝中继续调查朱晓案的真相。近来朱楼动作越发频繁,且已经开始直接对朝廷官员下手,估计彻底的报复行动应该在不久之后就会展开。”

    “拜托你,在事情结束前保护好被朱楼盯上的其他人!”

    离开县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过长乐镇旁的小河时,燕儿不由得地几次回头看着水面。在荀榆的追问下燕儿才道出了自己将梅芳怀赠予的匕首扔进水里,打算金盆洗手的事情。

    这下轮到荀榆扭捏起来了,他突然惊觉,自己好像下意识地就把燕儿和自己绑在了一起,完全没想过燕儿已经和这些事情无关了!

    他在轮椅上摆来摆去,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还要金盆洗手吗……就是,哪怕你不再接触这些事情,也不是不能来药庐帮帮忙什么的。你看我这幅样子,我一个人也开不了药庐……”

    燕儿撅起嘴,小声说:“我不会走的,我只是想着,早知道会一直留在这里,那把匕首不扔就好了。”她用绣鞋利落得挑起桥上的小石子,接在鞋面上,而后像踢毽子一样漂亮地把石子踢进了小河里。“总觉得现在我武功也废的差不多了……唉?没有水花吗?”

    底下没有传来石子落水的声音,二人往桥下望去,一盏河灯载着小石子慢悠悠飘走了。接着又是一盏、两盏……越来越多的河灯出现在水面上。

    荀榆揣着手,“奇怪,明明还没到中元节,怎么会有人放河灯。”燕儿踮起脚看着河灯流过,说道:“许是哪家还愿呢?”说罢还伸手指给荀榆看,“这些河灯做的挺朴素,不过论大小,比一般的河灯还要大些。”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燕儿,够得着河灯吗,捞一朵上来看看!”这条小河围绕着长乐镇,河灯顺流而下,会流过很多人家门前。而荀榆一眼望过去,在河中漂流的微光正在一朵朵减少,如燕儿所说,这河灯比一般的河灯更大,应当不会轻易沉没,而是可以漂得更远才对。

    黑暗里,有不少人在河边悄无声息地捞河灯!

    怎么回事?是谁在用河灯传递消息?难道冯疏月来沽县的事情已经被知道了?最坏的情况是,如果连自己的身份也被朱楼知道了?!

    荀榆胡思乱想的时候,燕儿已经凭借着轻功的功底挂在桥上捞了河灯上来,荀榆从莲花状河灯的花瓣里,摸出来一张字条。借着河灯的蜡烛,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

    吴笙雨,见者,杀!

    字条背面是熟悉的朱印,荀榆的心情复杂至极,一方面至少不是他的身份暴露了。另一方面,看样子朱楼的人已经因为另一个原因埋伏在这个镇子上了,接下来的行动怕是会处处受限。

    他把字条收好,招呼燕儿回家,说是怕隔墙有耳,到家再详细说明情况。只是燕儿眉头紧锁,半晌,突然惊呼一声:“咱们出门的时候,我好像忘记熄掉炉火了!咱们家不会被烧了吧!”

    这时他们刚好转过弯来,燕儿加快步伐,几步就到了药庐,把手放在药庐的门上打算推开。

    燕儿突然停住了,门是虚掩着的,门栓已经不见了。

    她悄悄退后,从怀里掏出下午冯疏月送给她的银簪,给荀榆递了一个眼色,接着闪身进了门。屋里一片漆黑,但她听到了,角落里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她轻脚走过去,银簪朝角落那人狠狠刺去!

    “叮!”

    这回是利器相碰的声音,双方的位置都已经暴露,燕儿退到柜台旁,用挂在柜台边的火石点燃了油灯。灯火映照之下,被作为保护色的黑暗悄悄褪去,角落是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人。而刚刚接下燕儿那一击的,是一个手握短剑、身着红衣银绦的美丽女子。

    荀榆也自己摇着轮椅进来了,这女子见荀榆过来,扔下短剑,当即跪在地上,垂首说道:“前朱楼护法吴笙雨,恳请荀大夫救救我的朋友!”

    燕儿一惊,刚刚捞河灯的那么多人,就是要杀她?而这个被朱楼通缉的女人,居然是朱楼的前护法?

    荀榆轻叹一声,问道:“朱楼暗线已经遍布长乐镇,你怎么就敢确定,我不是捞了河灯,准备杀你的人?”吴笙雨抬起头来,对燕儿说:“燕儿姑娘还记得旖红吗?在现在这个旖红之前的那个旖红。”

    燕儿迟疑地点点头,能说出这话,这个吴笙雨应该对容隐戏社有相当的了解,那么她很有可能是通过梅芳怀……

    吴笙雨接下来的话证实了燕儿的猜想,“我受朱楼楼主所托追查梅芳怀数年,也得知了近期他与二位的交易,因此才能找到荀大夫,也才能得知二位与朱楼势不两立!”

    “求您,救救我的朋友,我以朱楼前护法的身份作保,提供有关朱楼的一切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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