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舟、荀榆、林锋三人在小路上磨蹭了许久。

    这小路说是路,却既无台阶也无石板,连地也不曾铲平过,活生生就是沈一舟走了无数次,用鞋底磨出来的。

    走着走着,沈一舟突然停下,若不是荀榆抬手示意林锋,估计林锋就推着轮椅把沈一舟撞出去了。沈一舟默默朝旁边退开,扒开灌木丛示意荀榆和林锋去看。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高处,狭窄小路的尽头竟是山地中罕见的开阔盆地。这山间凹地里铺了满眼的是云霞般的红。明明刚刚入秋,居然有大量红枫在这云雾缭绕的山林舒展着鲜艳的枝叶。

    而这红枫锦缎中,零零散散点缀着一些黑瓦房子,想必这就是朱家庄了。

    三人没有为美丽的风景暂停脚步,从这小路下山,便可直接横插进庄园阡陌之中。只是这三人刚刚站定,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清脆女声:

    “爷爷!就是他们!那个船夫又来了!这次还多带了一个瘸子一个傻子!”

    ???林锋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船夫说的是沈一舟,瘸子说的是荀榆,那傻子说的岂不就是他?他感觉自己好像一条路边弃犬,从出门开始就时不时被莫名其妙踢上一脚。

    在县衙把佩刀舞得虎虎生风的林大捕头哪能受得了这个委屈,当即就要从腰间抽出佩刀,给这个朝他们跑来的黑衣少女一点颜色看看。

    黑衣少女越来越近,林锋这才看清人家后面还跟了几十个肩扛农具的大汉,又默默把刀收回鞘里。

    得,先不跟小孩计较,下回出差之前记得看老黄历。

    沈一舟倒没有什么反应,只默默拄着鱼叉,抬了下眼皮欣赏林锋的精彩变脸。荀榆则是望着这一队人马,一脸的若有所思。

    少女和被众人簇拥的一位老者,带着几十个手握农具的大汉把三人团团围住、步步逼近。其中一个人还掏出了婴儿手臂粗的麻绳在手上扯了扯,眼见就要将三人捆住。

    林锋按捺不住,搭着刀柄的手又一次握紧,却几乎是同时被荀榆和沈一舟拦下。

    沈一舟略微惊诧地看了荀榆一眼,他拦林锋是因为他了解朱家庄的人,在这撑了数年的渡船,沈一舟发现朱家庄确实只驱赶外来者,并不伤人性命。

    那荀榆呢,其实是因为他看清了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老人,也就是被黑衣少女称作“爷爷”的这个人,他好像在朱煜家宴席上见过。

    不过这位老者似乎并不认识荀榆,见三人没有动作,老人也喊停了其他人。他走上前对荀榆和林锋说道:“二位公子打扮不似寻常人家,历尽一路艰险也要到朱家庄,老朽不甚惶恐,敢问诸位是为何而来?”

    荀榆看老者好说话,便也不藏着掖着,从怀中掏出冯疏月的密令,大声说道:“我们受当朝参知政事委派,前来调查前紫金光禄大夫朱晓贪赃枉法之事。”

    朱家庄的几十人听了这话,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还是黑衣女孩从老人身后冒出头来回了一句:“那件事不是早就过去了吗,朱晓被砍头了,家里人也死完了,管我们什么事。”

    “朱小珠!”老人呵斥了一下黑衣少女,朱小珠吐了一下舌头,又藏回老人身后了。

    “当然关你们的事。”荀榆把密令收起来,拿出另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这些名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姓朱。

    荀榆接着解释道:“虽然朱晓主动坦白贪污受贿之事,在圣上驾前跪地自首,连每一分赃款藏匿在哪都指认得清清楚楚,却唯独矢口否认了一件事。”

    荀榆将写满名字的纸在众人面前挨个晃过,“朱晓始终不肯说出,庞大的朱家宗族,为何一夜之间消失大半成员!”

    朱家长老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公子往事重提又是为何,要将我们扭送官府,还是就地正法?”

    听到长老这么说,其他朱家人也都端起手上的农具作为武器,荀榆对着这些锋利的铁器摇了摇头。

    “我们今天来,只求一个真相,待事情谁水落石出,自然会还各位身份。”

    朱家长老意外地好说话,见几人确实没有再带追兵前来,便将他们迎进了朱家庄。

    一路上,朱家长老都在向荀榆一行人解释他们确实是无辜的。虽然之前受到朱晓的荫庇,但如今他们失去了身份,像流寇一样生活在山中,也算是报应。

    在为三人接风洗尘的饭桌上,朱家长老亲自给荀榆夹菜。并再次重提,希望他们不要深究这件事,让隐进山林的朱家人,不需抛头露面,打破安稳的现状。

    满桌饭菜,荀榆只浅浅尝了一口鱼汤,鲜香味美,是极好的。荀榆也问朱家长老:“你们并非是自己偷偷躲进这里,还有人知道你们居住在这里,并且时常为你们提供补给,对不对?”

    荀榆环顾四座,刚刚从山外一路走来他就发现了。朱家庄这一片土地并不十分大,还都种上了茶叶桑树等作物,反而是水稻麦黍这些粮食种得极少。加之刚刚的鱼汤能明显喝出盐的咸香味,荀榆十分确定有人一直偷偷在给朱家庄输送物资。

    朱家最大的靠山朱晓已经被抄家,而死里逃生的朱煜也成为了朱楼的楼主。若朱煜当时知道还有族人活着,应该跟随他们偷偷进山,而不是无依无靠到需要找荀榆求助。

    送来粮食和盐这些必需品的另有其人,而这人敢冒着砍头的风险帮助藏匿朱家上下这么多人,定然是与朱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面对咄咄逼人的荀榆,朱家长老叹了口气,说道:“我朱家,失去的是百年家业,和朱晓这般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栋梁之才啊。”

    沈一舟撇了撇嘴,什么栋梁之才?贪污受贿方面的栋梁之才吗?朱家长老又饮了一口浊酒,回忆道:“当初皇帝怪罪下来,此案涉案银两数量之巨,光凭朱晓一人怎做得到?我这可怜的朱家男儿,不过是被推出去的替罪羔羊罢了!”

    朱晓不是傻子,不会白白送死。当时皇上突然下令彻查朝中贪赃枉法之事,朱晓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他深知这次必然要来个杀鸡儆猴,自己已经无力挣扎,便不惜冲撞圣驾,主动认罪。就是为了打皇上一个措手不及,为其同党争取毁灭证据的时间。

    朱晓在大牢拖着案情的这段时间里,同党也信守承诺,帮助朱家宗族大部分人悄悄转移,逃离了都城,免于一死。直到此时,朱晓才写下认罪书,并于午时斩首,朱宅也被抄家。只有九子朱煜东窗事发之前,因贪玩和仆人互换了衣服偷溜出首都,才幸免于难,至此朱家彻底从官场上消失。

    只不过连朱家长老也不清楚朱晓的同党到底都是哪些人,只知道每月给他们送来物资,并收购朱家庄产的茶叶蚕茧的商人,姓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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