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乌云遮月。无名山岗,乱葬之地。

    枯蒿野草被秋风摇拽的挲挲作响,片片冥钱在半空中打着璇璇,幽蓝的鬼火星星点点,在乱茔之间穿梭跳跃,插在坟头的白幡摇摇晃晃,像是幽灵的舞蹈。好一派萧杀死亡之地。

    乱坟之中,有一座新掘不久的葬坑,坑中放着一口朱红棺材,棺盖轻轻动了一下,滑向一侧,棺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将棺盖推开。一个黑衣人从棺中站起,纵身一跃,落在地面上。

    黑衣人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斗篷上的帽子将整个头部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全貌,只隐约可见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双猩红的眼睛。

    黑衣人回首朝棺中望了一眼,说道:“小青,看护好宝儿!”

    棺中一只青色的小狼抬头望着黑衣人“昂昂”叫了两声,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

    黑衣人又望了望小青狼旁边熟睡的“宝儿”,然后化作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乱葬山岗,逝者亡魂所在,白日里行人尚且绕行,何况午夜呼?然而此时却有一条身影跌跌撞撞的闯入这片生人禁地。

    来人正是李家村烂赌鬼李四,此番在小河镇白家赌坊赌输了钱财,心中烦闷,在望云楼徐掌柜那里赊了一坛老酒,边走边饮一路卖醉欲赶回李家村,怎料迷迷糊糊错过了岔路口,竟然走进了乱葬岗。

    李四踉踉跄跄的走在乱坟堆中,醉眼迷朦的四周张望了一下,醉骂了一声:“奶奶熊的,哪里来的这么多土包包?”话音刚落,一个咧迭绊倒在地上。

    在哪里跌倒便在哪里睡上一觉是醉鬼李四的一贯作风,然而荒山野岭上睡觉哪有那么惬意?不一会李四便被蚊虫叮咬醒了,心中仍念念不忘他的酒坛,眼睛还未睁开,两只手便开始左右划拉,酒坛没有碰到,却摸到一个圆形之物,李四随手将其抓在手中递到眼前。

    此时乌云散去,月光大盛。李四一只手抓着圆形之物,另一只揉搓眼睛,月光下视线渐渐清晰,李四赫然发现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具骷髅头,骷髅头上两个空洞的“眼窟”正“凝视着自己。

    “妈呀!”李四一声惊叫把骷髅头甩出老远。一骨碌爬起来,撒腿便跑。

    骤然的惊吓让李四瞬间清醒,此时他方才明白自己原来走过了岔路口,闯进了乱葬岗。

    闪烁的鬼火,飞舞的冥币,飘荡的白幡,凄惨的鸦啼声,无不让李四胆战心惊。

    李四在连绵起伏的坟茔之间没命的奔跑,可不知怎地,平日看起来并不算太宽阔的乱葬岗怎么也跑不到边。半个时辰过去,李四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衣衫已被汗水浸透,无力再跑。

    李四心中暗道:莫非遇到鬼打墙了?娘的!人若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也能砸脚后跟!既如此,我李四贱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管他阎王小鬼,找上身来拼了就是,老子光棍一条,又有何惧?

    一念至此,李四豪气顿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圆目怒睁,凝视四周。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一连串清脆的婴儿笑声在不远处响起。

    李四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一咬牙壮起胆子握紧匕首,循着声音传来之处摸去。绕过几座坟丘,李四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坟坑,坑内一口朱红棺材,棺盖移在一边,棺内一个一周岁左右的婴儿和一只青色的小“狗”正在嬉戏玩耍。

    婴孩戏犬,此番景象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的院落里,无疑是一副温馨的画面。然而在这午夜乱葬之地的棺材之中,却显得诡异万分。

    “小鬼!”李四心中一惊。有道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曾闻老人言年幼小鬼多为厉鬼,难斗且难缠。

    李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接近棺材,月光照耀下,李四突然发现棺木中散落着许多金银珠宝。有道是钱财壮人胆,望着棺中的宝物,李四两眼放光,心中恐惧顿时全消,环顾一下周围,将插在旁边坟丘上的一杆白幡轻轻拔出,扯掉幡布,将竹竿拿在手中,悄悄摸到棺木一角。

    棺中婴孩与小“狗”嬉戏正欢,并未注意到李四。李四缓缓将竹竿伸入棺中,去挑棺中的宝物。

    竹竿无钩,李四费了老大劲勉强挑起一串白玉珠,为了防止白玉珠脱落,李四将竹竿一头轻轻顶着棺壁,缓缓向上滑动。

    尽管李四小心翼翼,但是竹竿和棺壁的细微摩擦声还是惊动了小“狗”。小青“狗”转身望着李四,嘴角裂开发出“唿唿”之声,露出凶残之像。

    李四和小青“狗”对视一眼,方才看清楚,此“狗”非狗,而是一条青毛幼狼。心中一惊白玉珠脱落,掉落棺底。

    青狼虽幼,毕竟是野兽,李四心中有些发怵,但是钱财壮人胆,试问在这世上,有什么比贫穷更可怕的事情?

    李四心中发狠,把竹竿扔在一边,手持匕首,欲跳入棺中欲屠狼取财。青狼虽幼但是迅猛至极,在棺中连续两个弹跳,跳到地面上,李四来不及反应,小青狼猛的窜向李四,一口咬住李四握住匕首的手臂,李四吃痛,手一松匕首掉落。

    李四拼尽全力将小青狼甩出老远,一只手按住受伤的手臂,转身便跑。小青狼被李四甩出数丈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起身后又迅速奔向李四,纵身一跃将李四扑倒在地。李四回身防护,一人一狼撕扯在一起。

    “小青——”夜空中传来一声呼唤,苍凉却又洪亮,是一成年男子的声音。

    小青狼停止了对李四的攻击,仰起头望向空中。李四躺在地上,目光也随着小狼向上望去。

    空中传来衣衫破风的烈烈之声,一个黑影掠过,落在墓坑旁,正是不久前离开的黑衣人。

    小青狼欢快无比的奔向黑衣人,摇头摆尾,蹦蹦跳跳,像一只温顺的小狗。

    李四朝黑衣人望去,只见黑衣人一身黑袍,面色雪白,一双血色的眼睛泛着红光,此时正注视着自己。李四心中骇然,此等样貌恐怖诡异,莫不是来自地狱的罗刹!

    棺中的婴孩仰头望着黑衣人,显得十分兴奋,手扶着棺壁,口中“伊伊呀呀”叫嚷不停。

    黑衣人转身望着婴孩,血眼之中流露出温存。但见黑衣人从肩上卸下一物,弯下腰放入棺中,此物是一只带乳母羊。

    棺中婴孩见到母羊兴奋不已,趴下身去吸吮羊乳。

    李四见黑衣人和小青狼并未留意自己,机不可失,悄悄后退数步,转过身撒腿便跑。

    片刻后,李四感觉身后并无人追赶,放缓脚步,弯下腰喘了口气。

    “你是何人?”一个声音在李四身前响起。

    李四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地上。眼前的黑衣人猩红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

    “你是何人?”黑衣人又问李四一遍,同时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长剑。

    “李……李……李家村……李四……”

    李四哆哆嗦嗦的回答完黑人,转过身连滚带爬的逃向另一边,跑出十几步远,却又被小青狼挡住了前路。

    小青狼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缓缓朝李四逼近。李四再欲转身,一把冰冷的长剑架在李四的脖颈之上。

    李四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仙……饶命!大仙绕命!”李四举起双手向黑衣人求饶道。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黑衣人问李四。

    “我是李……李四!李家村人氏,一个时……时辰前,从小河镇赶……赶回李家村,不慎走过了岔路,误……误入此地。大……大仙饶命!饶命……”李四结结巴巴的对黑衣人说道。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李四一番,继续问道:“你莫不是江湖中人派来的探子?”

    李四一怔,继而说道:“我是李家村人李四,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好吃懒做,……好酒烂赌,光棍一条,你去李家村打听一下便知,……去小河镇打听也可……我真的不是什么江湖中人派来的探子啊!”

    黑衣人目光上下扫视了一下李四,说道;“你可有同伴同来?”

    李四摇摇头答道;“没有,只我一人。”

    “为何与我小狼争斗?可是觊觎我棺中珍宝?”黑衣人又逼问道。

    “额……这……这个……”李四目光闪烁无从做答。

    “说——“黑衣人吼了一声。

    李四顿时吓得体如筛糠,魂飞天外,哆哆嗦嗦的说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小人以为棺中财宝乃是无……无主之物,一……一时贪心……望……望大仙宽恕,大仙饶命……”

    黑衣人凝视了李四一阵后,缓缓将长剑收入鞘中。李四连忙叩首,连声拜谢黑衣人:“谢大仙……谢大仙不杀之恩……谢大仙……谢大仙……”

    “棺中宝物你可任取一件,然后离开此地,今晚所见所闻,不可向任何人提起!”黑衣人对李四说道。

    李四闻听此言,一时间竟然怔住了,心道:这怪人不杀我已是大幸,还送宝物与我,这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李四正踌躇间,黑衣人又道:“你若肯为我做事,棺中宝物尽归于你!”

    “此话当真?”

    李四将信将疑问道。

    “绝无虚言!”黑衣人道。

    “不知大仙有何事差遣?”李四问道。

    “每晚子时送来一份粥食或蛋羹。”黑衣人道。

    “如此简单?”李四疑惑道。

    “在你看来此事再简单不过,而在我看来却是万难!“

    黑衣人幽幽说道,言语之中略带一丝伤感。

    和黑衣人交谈片刻,李四感觉在黑衣怪人除了相貌恐怖之外,也没那么可怕,似乎还是一个性情温和之人。于是壮起胆子怯怯的问了黑衣人一句话:“敢问大仙……您到底是?到底……是人还是……还是……鬼?”

    李四问完,目光怯怯的望着黑衣人。黑衣人的一双血色红眼也一直凝视着李四。

    “哈……哈哈哈哈哈……”黑衣人突然仰天长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悲怆。

    笑毕,黑衣人对李四说道:“你当我是人,我便是人,你若当我是鬼,我便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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