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丘看不清被火焰包围的人影,久久没动静,只以为对面怕了。

    他略微趴低,曲腰前倾,讥讽道:“磨磨唧唧,小娃娃该不是吓得尿裤子了?”

    脸上渗血的伤口大多已经止住,血痂随着他肌肉抽动蹙起,可怖得像十面阎罗。

    “艹!”许知州倏地从横梁上站起,眼前泛黑,一阵阵眩晕,他忍着恶心气势十足道:“叶队,宰了他!”

    乌启山面无表情地杵着,刀背谨慎地扶着他的腰。

    单凭实力,黎丘早摸清许知州有几斤几两,说起话来倒不像在噬魂阵中瞻前顾后。

    他冷哼一声,浑身暴起摄人的煞气,“无知小儿,就先拿你的血肉来喂养我的小宝贝儿们。”

    “我呸!”许知州吐了口唾沫,实则装符箓的兜里空空荡荡的,那些个手段早在噬魂阵中就被他挥霍空了。

    许知州扭扭屁股,继续添油加醋,“老子抓的妖比你头发丝儿还多,有本事你来啊,吓唬谁呢?!”

    这时,乌启山脸色古怪,忍不住无奈道:“他是光头。”

    许知州愣了愣,下意识抠了抠脸颊伤疤,疼得龇牙咧嘴,重整旗鼓继续叫骂:“小爷我反正就是比你这个只会蹦跶的蚂蚱强。”

    “来来来,给爷表演表演。”

    “爷心情好放你一马。”

    黎丘的脸色十分难看。

    于是,几尊离得近些的湿婆神像动了,随着机械扭合的清脆声响,分别对应喜怒哀的三颗头颅逆时针旋转,最后咔吧一声停滞。

    铜像斜眉入鬓,怒发冲冠,翻折着身子冲着房顶咧嘴一笑,脚踏蛇蟒,冲天而上。

    金属铮鸣,绽出簇簇火花星子。

    唐刀横亘在身前,乌启山手臂的肌肉将布料撑得满当,欲将爆裂。

    乌启山转眸看藏在身后的许知州,没多说什么,手下的力道更重了些,铜像节节后退,隐隐有败退趋势。

    许知州腆着一张脸,从他身后冒出一对滴流转的眼珠子,掩不住言语间的不屑之意,“就这啊?”

    黎丘双眼赤红,绷得那血口又豁开更大的裂缝,情急之下,火力重心也逐渐转移,铜像从叶清影周遭褪去,又向着那房顶倾巢而上。

    许知州喉结微动,显然是害怕的,双脚一蹬,几片青石瓦扑棱棱栽在地上。

    除了刀光剑影,耳畔只剩粗重呼吸。

    乌启山目光凛冽,死死盯着铜像,将这处护得密不透风,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手还密密麻麻的。

    战火被点燃,他甩了甩膀子,额间沁出汗水,扯出一抹兴奋的笑,“再来。”

    铜像得了主人命令,目标明确,无神的双眼里容不下其他,只有一块块美味的新鲜的血肉,它们几乎同一时刻,姿态诡异地歪了歪头,停顿的那一秒换来的是更为迅疾猛烈的攻势。

    遇物便拆,见人便咬。

    这时,许知州突然伸出一只手掌,高声喝道,“等等!”

    黎丘烧焦的耳廓动了动,面露得意,冷哼道:“求饶?晚了!”

    电光火石之间,年久失修的房屋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迷了几人的眼。

    “阿嚏——”黎丘耸了耸鼻尖,没忍住那股钻心挠肺的痒意。

    漫天飞扬的灰尘意外地成就了丁达尔效应,光因此有了形状,几束光柱洒下,意外添了几分残缺的美感。

    黎丘抖了抖尘土,抬头一瞧,废墟上只躺着横七竖八的铜像,不见人影。

    他自负地认为两人已成为铜像的养料,刚想借机嘲讽两句,便听见一声叫骂。

    两人躲在叶清影画的保护圈里,许知州那只手掌并未落下,只见他笑嘻嘻地收回几指,独留中指一根,哂道:“去你丫的。”

    “啊!”黎丘喉间溢出短促的怒吼,他双拳猛地砸在地上,身形暴涨,血痂崩开三指宽。

    拳头破空袭来,已抵至面门。

    久久不动的叶清影倏地睁开眼,浑身戾气猛增,两鬓垂下的发丝随风而动,立于废墟边缘,稳如巍峨泰山。

    黎丘这一拳几千斤重,却止在她眼前,进不得半寸。

    “你的对手一直都是我。”叶清影凝神直视他,掌心与数十倍大的拳头相触,轻而易举挡住攻击,略一用力,黎丘硕大的身躯狠狠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型圆坑。

    以她为中心,牵丝凝聚百米,如老树根盘踞。

    业火顺势燃起,欲与炽阳比肩。

    “嗤嗤——”一声声短促的呻/吟,被火焰包裹的湿婆神像扭曲挣扎,呈现出瑰丽的艳红色,最后化成一滩铜水,顷刻间烧了个干干净净。

    诛灭妖鬼,却不祸及其它,房屋树木草甸完好如初。

    业火燃得不仅是铜像,更有其中黎丘的残魂意念。

    黎丘疼得满地打滚,脑髓里像是有人伸了根通红铁棒,边缘血肉被烫得滋滋作响,搅得那脑子里像一碗稀碎的红汤豆腐脑。

    他咬碎了牙,合着凝血块往肚子里咽。

    “你”他说话都很吃力,每发出一个音节便要耗费极大心神,汗水扎进血口里,浑身哪儿哪儿都在叫嚣,“什么时候”

    许知州见他又吐了血,畅快道:“在你无能狂怒的时候,叶队便布下了这天罗地网,谁让你真那么蠢。”

    黎丘以头抢地,额头砸出个更大的血窟窿,仿佛这般便能缓解深入骨髓的痛楚。

    傀术引魂结命。

    叶清影拨弄丝线,犹如在波动黎丘脆弱的神经,后者抱头跪地,满身污秽。

    闭眸凝神,心念微动,意识便进了黎丘的身体里。

    叶清影原以为那会是一片漆黑萧条的荒芜之地,没成想睁眼是苍翠欲滴,鸟声复奏,生机盎然。

    黎丘的识海不大,就是这一处小小山谷。

    叶清影是在一丛低矮的灌木中寻到他的,也终于看清了他被黑雾笼罩模糊不清的面貌。

    出乎意料的是,黎丘长得很清秀,并且有些弱不禁风。

    也对,毕竟是块藏风蓄水的宝地,又能养出什么穷凶极恶的容貌。

    叶清影挨着他盘膝而坐,身后是一片蘑菇地,间隙生了许多酢浆草。

    事已至此,黎丘并不排斥这个不速之客,反而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闲谈起来,他问道:“你那晚是如何识破我的,我自以为天衣无缝。”

    叶清影脊背倚靠树干,头顶树梢有几只稚鸟在枝丫间飞扑,“你的皮囊做的完美无瑕。”

    黎丘闭眼躺在草丛里,像是得了夸奖的孩童,唇边叼了一根野草,温声道:“多谢夸奖。”

    叶清影拢了拢袖子,朝着碧蓝无云的天空望了一眼,解释道:“乌启山向你借水,你推脱水冷了需要重新烧。”

    “就凭这?”黎丘辩驳道:“你没想过或许我本不想留客,在赶你们走。”

    叶清影摇摇头,“不会,若你不想留客,那更应该快点打发我们离开,你是凭着门口的堆积的木柴,阴差阳错进了西侧厨房。”

    “那又怎么样。”黎丘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去厨房烧水不是很顺理成章吗?”

    叶清影敛眸,摆弄着掌心的花瓣,娇嫩的花瓣禁不住摧残,花汁染红了指尖,“但你递给我的水温热却并不滚烫,并且是从东侧卧房提的水壶。”

    黎丘愣了愣,并未想到能有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

    “身为屋主人,如何能不知房屋构造以及日常物品摆放。”叶清影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尖。

    多的不用再讲,黎丘一点即通,他叹道:“果然是破绽百出。”

    其实,若不是自己存了留客捉弄的心思,叶清影未必能察觉到异样。

    黎丘抿了抿苍白的唇,一张脸透出几分娇弱无助的美感,“礼尚往来,你凑近些。”

    叶清影蹙了蹙眉,并不立刻上前。

    黎丘撑起上半身,扔掉杂草,嗤笑道:“怕什么,是你入侵的我。”

    叶清影想了想,按着他的意思靠近。

    觅食的鸟早早回了巢,逗得几只稚鸟争先恐后地鸣叫。

    一刻钟后,叶清影的表情不复方才那般轻松,显出几分凝重冷肃。

    黎丘出其不意地伸出左掌,朝她心口猛地一击。

    叶清影侧身,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泥土里钻出牵丝,将他四肢牢牢捆绑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双膝跪地的姿势。

    黎丘闭上眼视死如归,反而催促她动作麻利些。

    叶清影不为所动,掌心拂过他头顶,眸子再次呈现金光色。

    “天罪消愆。”

    腰际匕首逐渐化成一把细刃长剑,经过千百次淬炼的湛蓝剑身刻有“天罪”两字,剑鸣影曳,直接从黎丘眉心穿了过去。

    “我还有个礼物”黎丘唇边挂着诡异的笑,说完这句话,魂魄连同这识海一同溃散成烟。

    伴随着黎丘的消逝,外面一时惊叫连连。

    黎丘的肉/身倒在铜水中,两者逐渐融为一体,只剩一个蹦跶出来的眼珠子,还缠着血红肉丝。

    铜水像是有了意识,反重力凝聚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水流旋涡,所到之处草木枯黄,花朵凋谢。

    黎丘以身献祭,成就最后一个作品——完整的湿婆神像。

    数丈高,三头六臂,怒目而睁。

    “跑不跑?”许知州被吓得六神无主。

    “跑个屁!”乌启山给了他一个大/逼兜,他早就想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

    叶清影仰了仰头,身后突然出现一道浅绿色的影墙,一道道鬼影脸色茫然,竟是那矿难圈禁的无主之魂!

    叶清影手握“天罪”,脸颊一抹血痕,她朗声道:“待此战后,我助你们引渡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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