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人像古怪,那么最令人疑惑不解的便是那座架在海上的桥。
水汽咸湿清凉,吸进灵体便精神一振。
许知州呲了呲牙,做了个张牙舞爪的恐吓姿势,“叶队,这识海还挺有趣的。”
有趣?
叶清影看他左右照照,动作有些傻气。
南禺站在桥第一台阶处,轻笑道:“干脆以后都把你带上。”
许知州拨了拨空气,对面的人影轮廓似水纹般漾了漾,模样有些模糊不清,他讪笑道:“南姐姐,算了吧,有些钱挣不得。”
再来一次多渗人啊!
他本想说自己脑瓜子这会儿还嗡嗡的疼呢,但表达的这么直截了当,着实有些丢道门第二十九代传人的脸面。
然后,立马拐弯儿找了个新话题,好奇道:“叶队,你拉我进来干啥?”
叶清影背着手,扫过去的那个眼神十分微妙。
许知州被她盯得有些发憷,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往后撤了一步,咽了口唾沫,“我、我给你说,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叶清影动作微顿,表情愈发耐人寻味了。
南禺蹲在桥墩处的位置,指尖轻捻,散去较大的粗砾,剩下的有些粘稠,莞尔道:“是我让她叫的,阿影常夸你符箓使得出神入化。”
许知州完全没想过,一向不苟言笑的叶队,也会在别人面前暗搓搓地夸他。
这是什么?这就是领导的格局!
识海里的时间流逝很逼真,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水面,衬得他脸都红了。
许知州挥了挥手,梗着脖子,念叨着,“叶队,虽然都是事实,但也不用这么直白。”
他动作有些扭捏,倒没注意到叶清影表情变得僵硬。
南禺瞧见了,悄悄牵过她的手,十分自然地捏了捏掌心,下了计猛药,“我们应付不过来,还是需要个稳当的帮手。”
语气轻轻柔柔的,却把某人的心烘得暖乎乎的。
嗬,这哪儿还有怕的,胆子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许知州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交给我,南姐姐直接把心撂肚子里。”
少年意气风发,哪儿还记得刚才那鼻涕眼泪的模样。
南禺小拇指勾着叶清影,唇边笑吟吟的,“那就辛苦了哦。”
许知州脚蹬在高处,手臂舒展伸直,眸子又亮又水润,“不辛苦!”
南禺面色如常,三言两语便将他糊弄妥当。
这简直了
叶清影看不下去,默默收回视线,手搭在许知州肩膀上,缓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看这样子不是无奈就是无语,但偏偏许知州察觉不到。
边缘模糊,分辨不清桥有多长,由青石凿雕后加桐油拌石灰硬砌而成,向上的台阶共有十级。
石桥正中间插了一把剑,嵌在青石缝隙里,剑身留有一血槽,与桥浑然一体,被水汽腐蚀得锈迹斑斑。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明明感觉桥梁尽头近在咫尺,却一直触不到边。
桥的工艺很粗糙,就直接将分凿开的石头铺开,表面还是起伏不平的。
这一眼望去,好像也没有地方能躲人。
南禺索性站着吹风,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她自己浑不在意,叶清影也不主动提。
两人表现自然,好像这互相牵着的手就该如此。
桥面有些窄,叶清影只能与她微微错开,问:“怎么不走了?”
身形交叠,从背后望去像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南禺睫毛上沾了点水珠,忽闪忽闪的,“累了,不走了。”
其实往后望,离岸边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许知州吊儿郎当地坐在沙滩上,用海水一点点擦掉脸上的污渍。
灵魂入识海前,保持的是本体最后的形象,所以其实擦不擦都无所谓的,反正出去归位后,还是那番狼狈模样。
可是抵不过他孤家寡人一个,无聊啊!
动物尸体就在他左手边三米,他随手捡了两块石头,连着打了几个水漂。
南禺往他那儿瞥了一眼,言语间浸满笑意,“他还挺好玩儿的。”
这句赞赏轻飘飘的,但却和方才那种哄骗式的恭维不太相同。
叶清影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侧了侧身子,“不好玩,很吵。”
“芜湖~”许知州打水漂又破了新纪录,正起身欢呼,兴奋溢于言表。
但南禺的视线被完全挡住了,没看见。
真是可爱。
她望了望叶清影的侧脸,挑眉又问道:“阿影以前见过海吗?”
叶清影目光凝在水面上,“清风涧往东两百公里就是海。”
她常年握着牵丝,指腹上起了层薄薄的茧,南禺轻轻摩挲着那处,痒意像是隔了一层纸,似有似无却又难以忽视。
本来是进来找人来着,但话题却越聊越偏。
南禺偏头,提了提嘴角,从善如流道:“那你喜欢赶海吗?”
去海边,除了玩水就是赶海,这对于叶清影来说,无一不是灾难。
其实,她年幼时性子很活泼,并不如现在这般闷沉。
但由于身子骨弱,所以每条家规几乎都为她量身定制。
不可饮酒,不可贪吃,不可乱跑
当然,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除了清风涧的小庐,山林和后海成了她的根据地。
于是,清风涧多了根千年柳木枝做的戒尺。
据说,这戒尺来历非凡,还是去东山用禹王碑交换得来的。
叶清影眸色微沉,一字一顿道:“不喜欢。”
南禺弯了弯眸子,笑意更明显了。
许知州一屁股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恹恹道:“叶队,我一共打了二十一个水漂,到底要等个什么玩意儿?”
他无聊的都快睡着了。
“休息够了?”叶清影蹙了蹙眉。
许知州右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叶清影默了下,“我们在等你。”
“???”许知州喉结微动,掌心不自觉捏了一把沙子,“好端端的,等我干嘛?”
“老板藏在水底。”南禺的声音忽地响起来,指着水面言笑晏晏。
许知州呆住了。
我去,真的有阴谋啊。
此话一出,仿佛惊了那藏在阴影里的东西。
天际悄然变幻,黄昏变成乌云,悬在头顶上摇摇欲坠,仿佛踮脚便可触及,那席卷而来的墨黑几乎要将这完全吞没,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浪花卷起几丈高,疯狂撕扯着灵体。
它在警告,也在驱赶。
许知州三步并两步冲到叶清影身侧躲着,小心翼翼伸出脑袋,灵体被风吹出虚影,朗声道:“叶队你逗我呢!我打不过啊!”
水面卷起一个硕大的龙卷风,将岸边的尸体全数搅了进去,横冲直撞地朝桥这边袭来。
叶清影冲着水面抬了抬下巴,“画符。”
“我——”
日!
许知州喉咙被风狠狠灌了一口,说话也不利索,指着领导的指尖都在颤抖,磕磕绊绊道:“你你你、干嘛不自己动手。”
灵魂剥离,是真他妈疼啊!
叶清影抱了抱胳膊,挡了大半的风刀,面无表情道:“累。”
天罪是心剑,牵丝是媒介,都是与叶清影灵魂融为一体的东西,其余身外之物无法随着灵魂迁移。
而且识海是主人的领域,在其中与不知名妖物争斗还是挺吃力的,借助符箓术法便成为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许知州简直无语,资本家吸人血,都给我把奸诈狡猾打在公屏上!
南禺眨了眨眼睛,“我听阿影说,一张道门符箓可敌千军万马。”
过了几秒钟,许知州才撅了噘嘴,眼神往旁边瞟,“算哼有眼光。”
但他又不是傻子,一句好话绝对不行。
叶清影不悦,甩了一记眼刀,换来哈士奇恶狠狠的回瞪。
净添乱。
南禺眉心微蹙,扣着她掌心拉到身后,“阿影画过符,只是威力不及道门一半。”
许知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哼哼,那是,南姐姐我给你说,画符的时候讲究的是心神合一”
因为风急浪高的缘故,两人凑得有点近,看起来很亲密。
不知是不是天色的原因,被晾在一旁的叶清影脸色不怎么好看,隐隐透着黑青,她两颊的肌肉紧了又紧,倏地祭出了天罪。
金属铮鸣近在耳边,吓得许知州一愣。
叶清影擦了擦剑柄,淡淡道:“不收拾不顺手。”
南禺:“”
许知州身形一滞,拉高音调,中气十足道:“接受领导派遣!”
叶清影挥了挥剑,目光幽幽的。
此处无朱砂黄表纸,但法无定法,与时俱进,就地取材,布帛丝绢枯木树皮都可,只是效果差些。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可以多画些补足。
许知州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画,南禺便在一侧替他护法。
每画成一张符箓,叶清影便探出一根牵丝绑着。
几人迟迟未撤,妖物见普通的手段没有威慑力,使出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
风打,尸雨,水龙
躲在南禺的保护罩里,许知州一张嘴不饶人,嘲讽道:“这玩意儿怎么跟挠痒痒似的,也忒没用了。”
然后,那条水龙膨胀了数倍大,张着血盆大口,直接朝几人面门袭来。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保护罩裂开了几道蜘蛛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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