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陆路,车马劳顿,走了整一月,终于到达北京城。此时已到旧历二月间,会试时间定在二月初九,但初八就要进考场,留给臣寻调整状态的时间只四五天。
臣寻暗呼侥幸。
还好路上一帆风顺,否则定会错过考试之期。一旦错过,便得再等三年。
历来进京赶考对士子们是一大考验,盘缠是否凑足?路上是否太平?道路是否崎岖?有无打劫的、闹匪患的、兵灾、人祸……对寒门学子而言,科举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唯一出路,而这条路通常不好走,少则一月,多则三五个月,所以大多数的举子们通常在乡试结果出来后就会开始筹备上路了,半年的时间才足够宽裕。
进京后夏富贵和红线直接领着臣寻去了帽儿胡同,来到一座灰墙灰瓦红漆木门的宅邸前,红线自身上掏出一串铜钥匙将大门打开,二人请臣寻先入内,臣寻便知道这座宅子是夏家在京中置办的物业了。
进大门是一处狭长的小院,外院和内宅由一道垂花门隔开。穿过垂花门才进到正院,也就是后宅。
后宅是一个方正的四合院,正北是堂屋,左右都配了耳房,给近身服侍的下人居住。东西各两间厢房,面积都比较大。
堂屋阶前还种了两株海棠,此时正是花期,一树火红,看着喜气洋洋。
这套两进院落似乎近期全面修葺过,看着很新。而且常有人来洒扫,院子干净整洁,地上连一片枯叶和杂草都没有。
臣寻打量这座宅邸的功夫,红线和夏富贵已将宅子里各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把卧室、厨房、库房这些都摸清楚了,然后招呼臣寻去堂屋休息。
红线将炉子生好火,烧上一壶水,出来汇报说:“我看家什都是齐全的,我们基本上不用置办什么东西了。”
夏富贵则将马车上的行李卸下来,一趟趟往内院搬,一壁乐呵呵道:“听说这胡同尽头有座梓潼庙,庙里有座文昌宫,里面供奉着文昌帝。房举人,明天我们就去拜一拜文曲星吧,求他老人家保您高中状元。”
红线立刻呛声:“就算不拜文曲星,以房举人深厚渊博的才学,也一样能中状元的。”
夏富贵连忙改口:“对对,说的是呢。不过,去拜一拜,到时候考试就不用那么紧张了。”
臣寻不置可否。
她立在院中未动,心中正在计较。
凭她一个家奴出身的寒门子弟,是住不起这么阔气的房子的。何况这里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
参加会试的士子基本上都是各省府的前百名,在当地大小都已是个名人了。如果进士及第,势必更加惹眼。北京城是皇权中心,皇帝耳目众多。如果让上峰知道她住这么大个院子,还有两个下人服侍,必然会查她的底细。拔出萝卜带出泥,辽王府和夏漪涟对她的纠缠不清自然就摆在了明面上,这结果她万分不想要。
为将来计,臣寻阻止了红线规整自己的行李:“先搁着不忙收拾,我打算去住客栈。”
“这……”那两人面面相觑。
臣寻巴不得他们犹豫,当下就添补道:“我没有多余的银钱付你们的房费,你俩还是住这里吧,不用跟着我。我没什么事,不需要你们的伺候。而且这几天我要专心应考,你们在旁,反而会打扰到我。”
臣寻虽然尚未正式进夏家的门,但红线和夏富贵都是辽王府的心腹家仆,十分清楚臣寻在夏漪涟心中的分量,因此视她是半个主子,不敢轻易忤逆她,只得跟着她在一家小客栈暂住了下来。
二月初八,臣寻进入考场。
会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
二月十八,臣寻出考场。
贡院外头翘首以盼了许久的红线和富贵见她神色轻松,回头便赶紧写了封信向夏漪涟提前报喜,顺便邀功请赏,自贴金道他们两个乃福将。
臣寻则携着李执给她写的推荐信,登门拜访国子监新一任祭酒杨问。
杨问是李执的门生,四十出头,时任翰林院学士,皇帝的咨政顾问,无实权。李执退隐时,皇帝叫他推荐一个新的祭酒人选,他就推了自己的学生杨问出来。皇帝隆恩,下旨封了杨问做新一任国子监祭酒。尽管品秩一样,但有权无权,那区别可大了。
李执的举荐信是敲门砖,但是撇开老师这封亲笔推荐信不谈,杨问看臣寻样貌和谈吐皆不俗,又得知她来京城是为参加会试的,十分高兴。
这是真才子,当结交。
臣寻也是有意结交权贵才会登门拜会,因此宾主相谈甚欢,当场结下了师生之情。她此后便拜在杨问门下,成为他的门生之一。
臣寻识时务,李执看重她,要为她写举荐信,她欣然接受,并不因此为耻,没有文人的清高。
她深深明白,想要在京中尽快立足、长远发展,拜为他人门生是必不可少要走的一步路,也是于一清二白的她而言,唯一的捷径。
然后臣寻在相对较为清冷贫穷的西直门大街大八宝胡同里租赁了一个小院子,从客栈搬了出来。
院子很小,一进院,堂屋、卧室、厨房,再加一个堆放杂物的柴房,便没多余的房间了,这下子红线和夏富贵再没办法跟着她住。
对她的这一系列骚操作,监军红线和夏富贵瞧得不明所以,唯一能做的便是赶紧又追加了一封信,向夏漪涟及时报告她的最新状况。
三月十二会试放榜,臣寻众望所归考上了,且为贡士第一名会元。
三日后,即三月十五,皇帝主持殿试,当堂钦点状元郎辽东省考生房季白,授予她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衔,入职翰林院,专门为太子讲解经史子集。
“按照以往惯例,状元都赐封的是翰林院修撰,乃从六品京官。谁知道今年你一来,竟就得封太子的侍读学士。这是正六品,本朝尚无先例!”杨问比臣寻还要激动,笑眯眯望定她道:“臣寻,皇上令你去做太子的侍读,可见对你十分看重,也别有深意呢。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个亲近太子的机会啊。”
她这可是皇帝钦点的太子党了。
稍稍一畅想,太子即位后,她这太子党肯定鸡犬升天,不就相当于跨前一步就登天了么?
臣寻暗暗感慨。
数日前还以为拜为杨问的门生乃是自己唯一可走的捷径,哪里知道,捷径仍是靠自己呢。
翰林院侍读学士是正六品官员,地方县令是正七品,臣寻比县太老爷还高一品。而且她进了翰林院任职,天子近臣,莫敢忽视,她是名副其实的京官大老爷了。
一切比预料中的顺利了许多。
臣寻静下心来琢磨,暗暗觉得皇帝有可能是有意为之。他也许惜才,但更想以她为案例,将更多辽东的才子们吸引走,让辽王府无人可用。
但不管皇帝那边是怎么打算的,臣寻是打算短期内不用理会辽王府了。
暮春三月,臣寻春风得意马蹄急,立刻走马上任。
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这日从翰林院下班回来,租来的那临时小家门口,红线和夏富贵等她半天了,他们送来了夏漪涟写给她的信。
她连官袍也没脱,入屋后将信封撕开,抽出信笺打开来看。
一看信中内容,当下便当着夏漪涟两个狗腿的面故意笑骂道:“哼,你倒是消息灵通,比狗鼻子还灵呢!”
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她给夏漪涟报喜的信三日前才寄出去,不可能这么快就收到他的回信的。而且吏部起草的任命公文只怕都尚未发到辽东去,辽东离京可是有一月的行程呢,快马加鞭,少说十天也是要花的。所以,夏漪涟能知道她的考试结果,唯一的可能,就是早早的,红线和富贵两个给他写信汇报了。
夏漪涟在信中道:“金榜题名,如愿以偿,恭喜房大人贺喜房大人。话说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状元郎,你要不要来个双喜临门啊?”
通俗易懂,颇是直白了。
她原本设想过最坏的结果是考中进士,然后获封庶吉士。庶吉士要做三年,三年后参加朝考。根据考核结果,才有机会外放地方做官。
当时辽王妃和夏漪涟同她谈判,那两人压根没提起这个,而臣寻是故意不提,是想着脱离辽王府的势力范围后以庶吉士要任三年之期为托词,推迟婚礼。
于此时,臣寻才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当然比原先她的设想气盛:“我如今是太子侍读,进一步便可登天。这样大好的前程,我怎么能囿于儿女私情,在这个时候向朝廷请辞回老家去成亲?”
红线和夏富贵两个顿时傻眼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